銀幕上阿嬤對著小莫喊著:「我很痛」,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你我也跟著聽到的吶喊:撕心裂肺,影廳裡鴉雀無聲,此起彼落的鼻子的抽搐清晰可聽見,而我自己也矜著淚水,跟著小莫眼框裡繞啊轉啊,不知所措,內心裡也跟著大喊著痛。
有了孩子也到了中年的導演鄭有傑,在他電影生涯中間交出了這麼一部人生最鹹味的電影,拍的是你我的日常與家人之間數不盡的糾葛,讓我想到幾位日本導演他們也大概在中年拍了這樣充滿自省與對人生無言的控訴的作品。
莫子儀在電影裡從第一顆鏡頭直到最後,一直都入戲的在角色裡,不論阿嬤的死,小孩失蹤,愛人弟弟對他的質疑,愛人死在他的面前,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大聲喊過一次,這是編導非常厲害的內斂式的控制,也讓我看到鄭有傑完全成熟的處理著這個可以大鳴大放的題材,但他依然用著自己最真誠的一面來面對這些生老病死。
我的父母都是在我跟他們兩次獨處的時候斷氣,我的命盤寫著剋父剋母,我到最後終於懂了,原來這就是我的天命,我必須被殘忍的獨自面對他們的死亡,沒有人可以幫助我,跟我出家時每每到喪家去安慰那些信徒不同,我有師父的打扮儀表威嚴也有佛法可以幫助他們,但我呢?
我全部都知道,佛法有完整的一套面對死亡的準則,我是師父我不可以哭,果然這個等待了八年的事情,在處理的當下與前後,我堅強的一滴淚都沒掉,但過了整整十年,我卻在父親往生日的前後一個月,開始天天哭到醒,衣衫、棉被整件溼透,還曾經在睡夢中大聲叫喊,到讓鄰房的出家師父大聲罵我:「你是在靠北喔!」我心裡想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哭父。
人斷氣真的是會吐出最後一口氣。
然後他們的面部開始失去光澤,所謂的面如槁木一點不假,當神識一旦離開,你馬上可以感知面前這具屍體已不再是你熟知的那個親人,他只是一具失卻靈魂的軀幹。
但你熟悉的親人呢?他去了那裡?
他在你的記憶裡,直到你也去了遠方!!
【親愛的房客】不論你自己生命在那個階段,都投射出你自己,當然不被祝福被惡意扭曲的同志之間真摯的愛要等到那一天才能被眾人接受,電影沒有答案,現實也沒有答案!
不禁想起電影裡阿嬤陳淑芳驚人的演技,她滿懷質疑的恨意眼神,投向面前這個她認為害死自己兒子的陌生人,那種可以殺死人的眼光,穿透了銀幕射進觀眾的心坎裡,但她也無助的在床沿扭動身體,只為了得到一顆讓她能稍微舒緩疼痛的藥丸,沒有人可以理解想早點死的人的痛苦,除非你自己面對。
在法官面前認養小孩的那場戲裡,陳淑芳暫時放空失神的側面看著小莫,盛裝的她以一種非常滿意的表情看著小莫,她兒子走了,但她的孫子也多了一個父親,她很滿足,完全沒有遺憾。
有一場戲還特別動人,陳淑芳失去了視覺,但她在吃下孫子不知情之下多給的藥之後,她拉著孫子小手,大聲叫著往生兒子的名字,開心的喊著對方滿臉微笑要帶她走,孫子順著阿嬤眼神的方向,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空洞的前方,銀幕暗下….。
這絕對是導演個人經驗的重現,人的死亡是從見到往生的親人來接引開始,然後眼識漸漸失卻功能…,這是很厲害而細膩的描寫。
電影留白很多,這是剪輯師陳曉東老師與鄭有傑兩位折衝下的完美呈現,不過可惜沒被金馬評審看見,另外,聲音後製部份,其實相當都看頭,大家可以選一間音效好一點的影廳觀賞,這是一部非常成熟動人的作品。
謝謝團隊帶來這麼一部感人至深的佳作!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