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BOOK

【如何考古,怎樣思考:性別觀點如何撼動考古學 Ancient Bodies, Ancient Lives: Sex, Gender, and Archaeology】

【如何考古,怎樣思考:性別觀點如何撼動考古學 Ancient Bodies, Ancient Lives: Sex, Gender, and Archaeology】
作者:羅絲瑪莉・喬伊絲 Rosemary A. Joyce
譯者:林紋沛
出版社:左岸文化
出版日期:2024/09/25


內容簡介
性別觀點是為了超越性別,看見人類社會更豐富的可能性
馬雅研究、性別研究專家、歐巴馬任命的文化資產諮詢委員
揭露我們思考的盲點

——台大人類系副教授江芝華專文導讀・審訂——

我們經常透過考古學研究,建構「人類的史前史」,再以此證明自古以來人類具有如何的天性,例如將挖掘出來豐乳肥臀的小雕像直接當成「女神崇拜」或「母權社會」的證據。帶著現代人習以為常的成見,不加思索地,頻頻在考古現場現場尋找「何為男性」「何為女性」活動的證明,殊不知將人群分成「不是男性,就是女性」的二元區分,本身就是一種僵固的思考模式,只要堅持帶著這種思考的模式,就幾乎能找到相對應的證據,達到自我證成。

以上的偏見,在一九六〇、七〇年代性別觀點的介入之後,有了全新的見解。

作者是馬雅研究的專家,參與世界各大博物館的展示規劃。在本書,她綜合考古學發人深省的前沿研究,重新打開原先蓋棺論定的結論,展示考古學如何在性別觀點的帶領下,以更科學、更有邏輯的解釋,推論出更動態、更細緻辯證的考古研究成果。

舉例來說,
■墓葬的華麗與否,和男女之別無關,可能跟墓主的年齡更加相關。
■女性並不總是比男性處於較低的社會位置,例如:紡織並不只是家務事,而是家族晉身顯赫地位的管道;廚房也並不總是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舉辦饗宴、提供餐飲是一個家族拉攏政治同盟的聯誼活動。
■同一社會階層的男性和女性,可能比女性之間,有更多的相同之處。
■在不同的身體觀之下,「非異性戀的性行為」可能也具有生育的功能。
■如果連自然界的性染色體都不是那麼涇渭分明,不是「非XX即XY」,又如何能斷定一座小雕像的性別?

本書跳脫考古學只是為了替器物分類和鑑定的學問,而是從人類經驗的多樣化,來思考證據背後的社會生活。不再只是像標本蒐集癖一樣分類文物,而是能有正確想像過去的能力。性別考古學不只是敲醒我們對性別的誤判、對證據的視而不見,更是帶領我們看見性別以外的可能性,那些關於社會差異和權力運作的事。

專文導讀、審訂
江芝華(台大人類系副教授)

各界好評
超過百年的考古學發展,考古學家得越來越謙虛。面對物、面對時間,我們最有把握的,是知道我們的有限,無論是理論上或是方法上。但是作者透過回顧這些性別研究的案例說明,即便我們充滿了不確定,但是起身對抗當代世界的不平等時,考古學者不能以此卸責,因為我們最了解,「過去」會是強大的資源,當聽到有人簡單援引過去,證明性別不平等是必然複製傳承的,有志於對抗不平等的考古學家都有責任提出質疑。……。我們的祖先告訴我們,在歷史的長河裡,我們透過各種極有創意的方式,理解、面對、處理我們與他人的差異,與差異共處,甚至是讚頌差異,性別/性差異如此,其他方面亦然。而要讓這些祖先發聲,考古學家必須更深刻了解當代,認識我們是在什麼樣的框架內,回望過去。——江芝華(台大人類系副教授)

精彩傑作,深入剖析古代社會的複雜之處,對當代社群的反思一樣鞭辟入裡……書中一連串亮眼案例道出了數千年來世界各地與社會密切交織的性實踐。──林恩‧梅斯凱爾(Lynn Meskell),史丹佛大學教授

作者一次又一次刺激讀者捐棄對性別與性向的成見。她用引人入勝的筆法,揭開成見、既有理論及學者視為證據的素材,三者如何往往以習焉不察而可能造成誤導的方式交互影響。──蘇珊‧漢森(Susan Hanson),克拉克大學(Clark University)教授

不論是把古代小雕像上下顛倒,帶大家看見耳目一新的詮釋,還是重新分析馬雅王室女性周圍的銘文,作者巧妙帶領讀者直探今天考古學研究最富爭議也最發人深省的新發現核心。作者讓我們明白,只要我們想探討何謂女人、何謂男人──以至「何謂為人」的大哉問,考古學必有一席之地。──瑪莉‧魏斯曼特爾(Mary Weismantel),西北大學教授

作者簡介 羅斯瑪莉・喬伊絲(Rosemary A. Joyce)
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人類學教授,專長考古學,曾任教於哈佛大學。

她是馬雅研究的專家,主要的田野工作集中在宏都拉斯,近年來則與不同考古學家於墨西哥著名的馬雅遺址進行研究。曾任哈佛大學皮保德考古及民族學博物館(Peabody 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Ethnology)副館長、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菲比赫斯特人類學博物館(Phoebe Hearst Museum)館長,參與過衛斯理學院的戴維斯博物館和文化中心、馬薩諸塞州三文治市「遺產博物館和花園」、宏都拉斯的聖佩德羅蘇拉的地方歷史博物館、史密森尼學會轄下的美國印第安人博物館。她是以家戶的角度進行中美洲史前社會研究的先驅。以家戶為研究起點,進而將宏都拉斯馬雅遺址的家戶置於古典馬雅社會的區域範疇內進行討論。關心人類如何透過與日常器物的互動參與社會,創造不同的生命經驗。

她認為物質或者視覺表達並不只是單純體現了社會狀態,而是,物質或視覺本身就參與了社會分類的建構,特別關注「物質」如何介入世界,並擅長分析視覺文化如何形塑個人的社會經驗。她從考古遺址中發現,宏都拉斯馬雅社會的經濟不平等並不如附近的馬雅社會一樣劇烈,這現象引領她進一步反思考古學的老生常談「人類社會必然走向漸趨加劇的不平等」,事情真是如此嗎?這也反映在她的核心關懷:社會差異、認同和權力運作。身為一位公共考古學家,她關注歷史資料如何和民族主義捆綁在一起,也關心蘊藏軟實力的文化外交,另外,她也著墨在什麼是文化資產、誰有資格決定應該如何處理文化資產等等議題。曾榮獲古根漢獎金、傅爾布萊特獎金、萊登大學榮譽博士學位,也曾任歐巴馬政府的文化資產諮詢委員會之一員。她也是「性與性別研究」的專家。

譯者簡介 林紋沛
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學士、歷史學系碩士。著有《行旅致知:李仙得、達飛聲等西方人建構的台灣知識(1860–1905)》、《跨越世紀的信號3:圖像裡的臺灣史(18-20世紀)》(合著)等。現為專職譯者,喜歡翻譯時的靈光乍現,譯著有《從彼山到此山》、《版權誰有?翻印必究?》、《萬事揭曉》等。

審訂者簡介 江芝華
台大人類系副教授

目錄
導讀 江芝華(台大人類系副教授)
導論
●不以普同性假設理解過去、●將物放回脈絡、●實踐的差異、●將差異視覺化、●性別的物質史、●探討過去的性別何以重要、●考古學與性別研究、●考古學門內的性別研究、●具有性別意識的考古學誕生
第一章 認識過去的方法
●考古脈絡、●位置以外的各種脈絡、●器物的使用脈絡、●揭開過去的面貌、●從考古學角度理解性與性別、●類比的理論、●類比的實踐、●普同性假設、●從生物學角度理解性與性別
第二章 女神、母權制、男心女身:挑戰範疇式的性別研究法
●重探特拉蒂爾科的性與性別、●性別認同與差異、●我們想找兩種性,為何只找到一種、●「性」以外的差異、●北美原住民的性別差異:拋開二元論、●更深入的理解:想法如何隨著時間演變、●男心女身與第三性家庭、●重探歐洲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
第三章 亞馬遜人、女王、深居閨閣的女性:性別與階序
●學習看見古典時期的馬雅女性、●「找到」古典馬雅女性的重要意義、●性別差異與不平等、●女戰士、●當地位比性別更重要時、●貴族女性・聲望與權力、●女性的工作・女性的空間、●私領域中的女性・公領域中的女性、●古典馬雅研究的啟示、●性別不平等與性別化的實踐
第四章 慾望的人像、禁慾獨身、性工作者:思考古代的「性」
●如何不再把異性戀視為理所當然、●拋開「性的二元」模型、●戰士之美與編織者的技藝、●展演性別、●美的身體・性的展演、●一步步疏理古典馬雅考古研究裡的性、●混和媒介:紀念碑與小雕像、●細觀身體、●空間與性、●超越異性戀伴侶的生殖、●超越生殖的性、●獨身的場所、●近代史中的「性場所」、●古代性別研究的未來展望
第五章 像男人及女人那樣活著
●活出有意義的人生:黑人助產士的考古研究、●「性」的問題意識如何改變考古學、●過上好日子、●性別・年齡・健康、●有史可考的人生、●為重要人物打造雕像、●女性主義考古學的深刻影響、●性與性別考古學的未來、


導讀
《如何考古,怎樣思考》導論(節錄)
江芝華(台灣大學人類學系副教授)

考古學家如何談性別? 為什麼要談性別? 女性主義又是如何改變考古學?

這絕對不是一個所謂非專業的問題,因為就算是在考古學領域裡,也還有很多考古學家不認為我們可以透過考古研究討論性別,或是有些考古學家會說,除非有人骨出土,否則考古學家無法談論性別。

因為考古這門學科所依據的是各種物質遺留來討論過去社會,而所謂的物質遺留包含人所製造、使用的工具,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鍋碗瓢盆,或是為了移動、生產食物、居住等的各式結構,像是各式家屋、火塘、馬路、耕地等等,這些都構成考古學家討論過去的主要線索,也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考古學家認為考古學無法談論性別,因為物不會說話,物沒有性別。

但是受到一九六〇、七〇年代的女性主義運動影響,考古學家除了注意到自身學科內強烈的性別失衡現象,並檢討實踐者本身的性別失衡對於考古學研究的影響,是否正如考古學家所一直宣稱的,考古沒有、無法談論性別?

經過系統性的檢視,考古學家們發現,過去的考古研究並非完全沒有談論性別,而是理所當然的把二十世紀對於性別關係的理解直接投射到過去,於是過去社會理所當然的是男狩獵/女採集,男主外/女主內,男性是食物供給、社群保護者,是社會進步的啟動者,是考古研究的重點,也因此,無論是女性考古學家或是我們的女性祖先們,在考古學的世界裡,不是被邊緣化就是被完全噤聲。

於是一群考古學家,主要是女性考古學家,開始積極的追問,我們該如何在考古資料看到女性? 該如何談論過去的性別關係? 考古學可以如何與當代的性別研究對話呢?

羅絲瑪麗・喬伊絲的這本書便是想要嘗試回應這些問題,他更強調,雖然考古學家研究的是過去的社會,但是過去往往是社會用來合理化當代各種不平等現象的主要藉口,也因此考古學家有責任積極面對。他曾說,身為一個女性主義考古學者,深切理解並決心對抗當代社會運用過去來「自然化」許多不平等的現象。透過過去豐富的教學經驗,他更體認到直接運用證據說故事的力量。因此在這本書裡,他藉由過去性別考古學研究的成果,運用說故事的方式,一方面讓社會大眾看到考古學家研究的過程,從問題的建構、資料的收集、分析到如何把關於過去的故事說出來,另一方面,他更透過這些故事,針對那些我們習以為常、自然而然對於過去性別關係的想像,例如二元的性別對立、性別不平等的發展及異性戀本位的性欲想像,進行大規模的顛覆工作;讓我們跟著他,透過過去人們製作、使用的物及圖像,一起想像那個可能完全不同於當代主流概念的性別樣態,甚至逼問何謂性別? 有放諸四海、跨越時間皆準的性別定義嗎? 也更看到了人無限的創造性,不但發明了新的物質世界,更建構不同的人與人、人與物間的關係。

女性主義對考古學的批判與貢獻
考古學家對於過去性別的追尋開啟了不同的研究方向,而女性主義考古學家的批判更讓考古研究更精準及科學。

考古學家從尋找過去社會中的女性身影開啟了考古學性別研究的開始,也是在這個追尋的過程,發現當代社會的性別二元想像無法協助我們理解考古資料,就像羅絲瑪莉・喬伊絲說的,「考古學的物質面相抗拒化約,證據會掙脫過分簡化的模型,逼我們正視最不經思索的成見(頁一七四)」。於是當提姆・葉慈(Tim Yates)透過重新整理兩千多處遺址出土的人類圖像時,想要討論北歐青銅器時代的性別關係時,他發現並無法如過往的分類以簡單的方式將這些圖像放進二元的性別圖像內,受到女性主義對於異性戀本位主義批評的啟發,葉慈認為若是跳出異性戀的想像,我們看到了圖像中,除了可能對男性戰士的推崇外,其他人彼此間並無太大差異,帶武器的不必然是具有陰莖的男性,而過去辨識成女性的人像也可能帶有武器,因此葉慈除了需要新的視野來理解北歐青銅時期人群的性別關係,更需要經過對於這些圖像資料進行更全面、完整的分析,我們才有機會說出不同於以往的故事。就如女性主義考古學家(Alison Wylie)所說的,女性主義的批判讓考古學家進行更好的科學研究,更注意邏輯推論的一致性及資料分析的嚴謹性。

曾經有考古學家批判女性主義考古學家是政治的操作,想要用特定的性別意識形態進行對於過去的詮釋,以達到其改變當代政治意圖。羅絲瑪莉・喬伊絲則透過不同的個案研究,讓我們看到女性主義考古學家如何運用不同的線索,反覆論述、驗證考古的證據,這個過程包含利用不同的科學技術,對於「物」進行更深度的分析,無論是運用化學分析方法來分析陶土的成分,嘗試連結不同遺址間的關係,或是透過同位素分析來看到印加帝國對於男女飲食的影響,甚至是對於土壤內化學成分的分析,或是澱粉粒、矽酸體這類無法被「看到」的微遺留來找到古代男男女女在不同場域的身影。絕非如批判者所言,女性主義考古學是強加性別在無法言語的物上,相反的,這些研究更清楚展現對「物」嚴謹的研究,絕對是奠定考古推論的重要基礎。不同的古代人類生活提出普同性假設。

距今約三萬年前,在舊石器時代歐洲中部的一處聚落──下維斯特尼采(Dolní Věstonice,位於今捷克共和國境內),居民製作了目前世界上已知最早的陶製品。陶製小雕像與猛獁象牙所架成的營帳及火爐遺跡一起大量出土。下維斯特尼采居民跟舊石器時代的其他人群一樣,也是以採集植物和捕獵野生動物維生。他們製作的小雕像中包含了再現的女性形象,這也是歐洲其他舊石器時代遺址的常見文物之一(圖一)。許多這類小雕像誇大了女性身體特徵:臀部、腹部、胸部皆相當渾圓,當代的考古學家其實就是根據這些身體特徵將雕像辨認成女性。站在二十一世紀社會回顧當初人類以自然資源維生的時代,也許理所當然會認為古人生活裡最重要的就是生存、覓食、繁衍後代。

這種身材比例誇張的女性小雕像代表了一個極度重視豐產(土地的肥力、獵物的豐收,以及女性的生育力)的社會。女性或許因為能夠生兒育女而備受重視(甚至受到崇拜?),或許生育能力甚至賦予了女性崇高地位及權力。大家曾經普遍接受這種詮釋,近來隨著新證據出土,舊證據受到仔細檢驗,學界也重新反思考古學家提出的問題,我們於是得以用全新角度看待先人。新研究指出,這些人群擅長製作織品,他們對紡織能力的重視很可能不亞於狩獵能力或生育能力。也許在下維斯特尼采這類聚落,人生的可能性不是完全受到性別宰制,也許社會認可個人的各種能力,大家各有所長,據此在社會上各有相應地位,人人都活出了不一樣的人生。不只下維斯特尼采,世界各地的考古學家都發表了新研究成果,開始徹底改變我們對於過去社會中性與性別關係的看法,中間的反思過程也讓我們開始質疑原本對於社會中男、女「自然」分際的預設是否合理。

試想一下,古代社會沒有文字紀錄,唯一可考的是剛好熬過幾百年或幾千幾萬年來到我們眼前的部分文物,我們要怎麼根據僅有的些許證據推測古代社會裡男女的生活?我們要怎麼知道定居下維斯特尼采的人群製作了什麼樣的織品?如果就連瞭解織品都不容易,我們又要怎麼知道遠古時代男性和女性之間擁有什麼樣的關係?我們所謂「歷史」只包括了人類過去有文字記載的時期,這時期只占人類漫漫時間長河及成就的微小段落,而我們對於性與性別的假設卻往往是根據我們有限的親身經驗和歷史記載而來。透過考古學,使我們可以真正瞭解古代生活中的性與性別。

在沒有文字紀錄的漫長時光裡,人類對於性與性別可能有各種不同看法。過去二、三十年來,考古學家的研究成果大幅挑戰了當代性與性別的假設,例如當代往往假設人類自古至今都以男女兩性的二分法當作社會上的主要分類,通常也認為男性比女性重要,對於「性」的觀念一樣套用了二分法。當代考古學家期許自己能透過提出正確問題,來詮釋古代社會所遺留下的少量文物,並對數百年前甚或數千年前男性、女性的生活樣貌可以擁有全新認識。第一步就是質疑我們究竟能否對生活情況完全不同的古代人類生活提出普同性假設。

不以普同性假設理解過去
有些論點主張,下維斯特尼采等社會是由女性掌握統治大權,宗教以母神(mother goddess)信仰為主,當地出土的這類手捏燒製陶土小雕像正是核心證據。 支持這種詮釋的學者認為,小雕像描繪的是理想化、普同性的女性身體。將女性身體視為重要主題便是一證據,證明這些使用及製造小雕像的早期漁獵採集者是十分重視人類與動物的豐產。根據這種詮釋,女性的身體向來被視為豐產力的自然儲藏庫,某些社會對之歡迎頌揚,某些社會則倍感畏懼,加以否定與控制。

抱持這種假設會讓詮釋者把注意力聚焦在小雕像的某些特徵,像是肉感的胴體、渾圓的臀部、突出的腹部,但卻忽略了年齡特徵、動作表現等其他方面,也不會注意到不同工匠雕塑類似形象時因人而異的細節處理。小雕像同時也是古人技藝、知識和辛勞的實體結晶,假如我們只注意物品的單一面向,就會錯失其他面向提供的訊息。某些雕像製作者選擇用來表現人類形體的手法,包括他們刻畫了哪些臉部細節或是完全略去臉部,這些不只顯示不同工匠的個人風格,也說明被刻畫的男性或女性擁有什麼樣的社會位置。因為我們會挑選哪些特徵加以觀察詮釋,取決於我們認為哪些問題尚且懸而未決,又預設哪些問題已有定論。

對於小雕像的普同性詮釋忽略了圖像表現題材的方式可能各有千秋。歐洲舊石器時代的小雕像之所以吸引當代觀看的我們,是因為我們一看便認為是和我們相似的人類形象。相反的,美國西南部佩科斯(Pecos)河谷出土的早期小雕像,在表現人類時就不是運用這種直接好認的特徵。這些又扁又長的橢圓形雕像只用少許突出的黏土顆粒來代表臉部特徵,身體則塗滿彩色圖案,我們今天只能推測這些圖案或許對於製作者及使用者具有意義。佩科斯河谷的小雕像以間接手法表現主題,仰賴約定俗成的理解,就像大多數當代人一看到八角形紅色交通標誌,就知道這代表「停止」的意思。要詮釋這類象徵意義,我們需要理解使用這種圖像的古代人群可能擁有什麼樣的共通傳統。就算是看似一望即知的表現手法,也可能帶有重大的象徵意義。歐洲繪畫傳統裡,母與子的畫像一旦加上了光暈和百合花等細節,意義頓時不同,觀者會知道這是基督教繪畫,畫中母子是聖母瑪利亞與聖子耶穌。要理解過去的社會,我們必須考慮到概念可能如何以直接方式或象徵手法呈現,也必須體認到象徵傳統會隨時空背景而改變。

預設古代文物的意義可以一目瞭然,不只會因為製作者意圖而碰釘子,還會碰上其他難題。面對同一件文物,不論是小雕像或是小雕像所代表的人或動物,觀察的人不同,注意到的特徵可能也不一樣。有些歐洲舊石器時代的形象本來被認為是擁有巨大胸部及普通頭部的寫意女性形象,但近代有些學者將小雕像上下顛倒,發現若改從這個方向觀察,小雕像看起來更像是男性生殖器。而且根據用來垂掛雕像的穿孔位置,這可能才是過去人類使用小雕像時最常見的觀看角度(圖二)。

一般的模型往往將現代關於男女差異的成見投射到過去,忽略了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男女二元差異未必是最主要的分別。二元化的分析方式可能會讓性與性別的某一種體系顯得必然而然。我們從外觀的相似性,一眼就能看出舊石器時代小雕像刻畫的是人類;然而一旦把小雕像套進當代既有的分類,例如把人類形象一律分為男女兩類時,小雕像就被視為非男即女,而觀看角度的模糊性,甚至雕像表現題材的不確定性,全都遭到簡化。即使一個小雕像細節豐富,讓今天的我們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女性」,這個小雕像在古人眼中也有可能其實是某位人物的雕像(可能是生者,也可能是死者),或是某個抽象概念的擬人化(就像自由女神像),甚或是某一群人的再現(例如老人或年輕人)。我們如今太習慣用當代身分裡特別看重的性徵把人類形象分成男女兩類,反而忽略了雕像共享的其他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