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湧的七道剪輯難題，以及攻略方式》
（3,800字的乾貨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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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湧》真的不好剪！
我們花了很多心思，克服很多困難
只為了能讓觀眾體驗、感受、共情、同理那段歷史裡發生的事情
而不只是閱讀與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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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開始剪輯前
我就為了這個專案預先想好會遇到的難聽
1.歷史劇所需要的知識鴻溝，如何不嚇跑觀眾？
2.好多種語言，該怎麼辦？？
3.戰爭電影，小兵都一個造型，容易臉盲怎麼辦？
4.容易臉盲的狀況下，還有兩條時間線，如何不錯亂？？
5.可預想到會有的大段法庭對話戲（一堆人坐著，聽一個人講話）
6.侷限的空間、場景，如何不悶？？
7.如何讓現代人同理、共情、了解過去的人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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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剪輯前、剪輯中，以及跟導演修剪的過程中
我們一一攻克這些難題
想簡述破解難題的方法，與各位分享
盼能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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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歷史劇所需要的知識鴻溝，如何不嚇跑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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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要以歷史為主角，不要以學問為主角
先不要用過多的歷史知識嚇跑觀眾
跟導演在修剪的過程中
他提議「盡可能的不要顯示西元年份字幕，以及各種歷史、戰爭情報字幕」
這是第一個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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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為了達到這一點
剪輯上必須有所調整
以「體驗」為主，而非「了解」為主
著重讓觀眾體驗角色的體感細節
例如：腳步如何踩在泥土上，風沙如何吹到臉上
而非告訴觀眾，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打到哪裡了
也因此仔細看的話，你會發現
剪輯的鏡頭順序安排
比較加強對於環境、氣候、場地細節的描述
而且都是讓觀眾透過某一個角色的主觀來體驗
而非客觀地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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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好多種語言，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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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年剪輯了《商魂》、《聽海湧》、《化外之醫》
這三齣戲都有多種語言的表現
我會要求負責順剪的夥伴
就要在完成順剪的時候，上好完整的對白字幕
這是額外的工作量，所以真的辛苦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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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三組戲順剪的同伴
共用了一個我們琢磨出來的方法
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其實就是靠Google翻譯
可以把劇本的大段文字，貼到Google翻譯請它唸出來
就能夠知道戲劇裡的角色在講什麼
有的時候則要反過來
用手機靠近電腦的喇叭，用Google翻譯聽寫
再看看翻譯出來的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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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非常辛苦，而且要花上額外的時間
但當有了完整對白字幕的順剪
我在修剪的時候，就不用額外去思考語言的問題
而能夠完全專注在戲劇結構的調整
以及角色情感的深挖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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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除了語言問題之外
更重要的是要了解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人
表達情緒的方法，甚至是表情都是不一樣的
要呈現多元性，而非統一性
多元的語言、多元的文化、多元的表達方式
才是世界的常態
戲劇性也從中孕育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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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戰爭電影，小兵都一個造型，容易臉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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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從《聽海湧》開拍之前
我就拿著劇本跟劇組的人們大力的討論了
臉盲！臉盲！臉盲！一定會臉盲啊～～～～
這是我自己看戰爭電影很容易有的感受
所以我一定要把問題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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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與劇組人員為此讓每個人的造型有細微的改變
當然並不是說服裝改變，因為軍中的裝束必須統一
但讓他們根據每個角色的生活習慣、各型，有些微的不同
或者是同時進行的兩條故事線
一位新海有戴帽子，另一位則沒有戴帽子
表演上也讓每位角色表現情感的方式有明顯的不同
具體都呈現在影片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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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剪輯上
我著重展現每個人不同的個性
以及眼神的差異性
希望發出靈魂內在的光芒，可以幫助觀眾辨識角色
所以常常使用眼神的特寫
效果非常的好
很奇怪，有的時候人只要看眼睛，就能辨識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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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我還會刻意在前幾集
讓主要角色出場的時候
剛好有人叫喚他的名字
叫喚名字的時候，不剪講話的人的畫面
而是被叫名字的人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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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問題也就解決了
很讚的劇組，大家一起用各種方法解決問題
超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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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容易臉盲的狀況下，還有兩條時間線，如何不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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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我要求自己兩條時間線
要用兩種不同的剪輯手法
戰爭時期的戲，我剪得更像「現在進行式」
以「青春回憶」為主要表現主題
戰後審判的戲，我剪得更像「歷史畫面」
更嚴肅、更冷聚，以「長大後的現實世界」為主要表現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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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為了讓自己更能夠進入狀況
我在剪輯的時候
將兩條故事線，調整成不同的色調
戰爭時期的戲，基本上沿用攝影師拍攝的LUT
戰後審判的戲，我則將其抽色，幾乎只剩單色調，類似搶救雷恩大兵這樣
面對不同的影像質感，自然而然就能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與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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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我也在放置參考配樂的時候
選用不同種類的電影原聲帶
所以，有的時候音樂一響起
還沒看到畫面，就會知道在哪條故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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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到最後，調色、配樂時間點、配樂風格
都跟我剪輯的時候有所差距
但這兩項措施，確實讓我成功在一齣戲裡
同時呈現兩種剪輯風格而不錯亂
是很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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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可預想到會有的大段法庭對話戲（一堆人坐著，聽一個人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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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在這個時代，觀眾通常很討厭看對話戲
而法庭戲恰巧是由大段大段的對話攻防所組成
要怎麼樣呈現，才能滿足現代觀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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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法是這樣的
我盡可能地都在對話的過程中
剪輯聽話的人的表情，也就是「反應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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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展現講話者的意圖與情緒
然後馬上就跳至表現聽話者的意圖與情緒
這樣的話，大段法庭對話戲的重點
就不在於那些台詞本身而已了
而是會放在各方人馬的意圖、情緒、策略的衝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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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法庭裡講話的只有一個人
但觀眾可以看到所有人的反應，以及他們即將會有的動作之意圖
而不是等一個人講完話，再讓另一個人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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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聽海湧》的故事裡
用這樣的手法來剪法庭戲
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於
原則上法庭裡不同國籍的人，都必須透過翻譯才能聽得懂對方的話
而翻譯卻只站在重要的法庭角色旁邊
也就是說，大部分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聽不懂對方的話
但卻一樣同仇敵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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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聽不懂外語的人們
他們聽話的情緒反應是從何而來的呢？
是因為感受到講話者的情緒來的嗎？
還是他自己本身的立場導致的情緒呢？
或者是對講話者的不了解、誤解而導致的情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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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不正是這場戰爭，或是人類之所以發生衝突的原因嗎？
用這樣的剪輯方式來呈現《聽海湧》的法庭戲
也恰好呈現出故事的內在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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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侷限的空間、場景，如何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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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湧》的故事集中在北婆羅洲的戰俘營裡
雖然有兩條時間線
但大多數時候，故事都在戰俘營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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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都在同樣的空間、場景裡面，如何不悶呢？
在編劇蔡雨氛的劇本寫作裡面
利用不同的天氣、日夜變換
將一個戰俘營碎分成好幾個小場地
《聽海湧》近乎完美的劇本寫作
早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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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剪輯上則進一步地
讓每一次的轉場都盡可能，隨著情緒的變化而不一樣
在這個專案裡
不可以每次轉場都放界定鏡頭
否則反而會不斷提醒觀眾場景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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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有的時候是天氣開場
有的時候是旗幟開場
有的時候是閱讀的書籍、黑板開場
有的時候先看到人群
有的時候先看到表情與眼神
有的時候先聽到聲音（腳步聲、對白聲、音樂聲，又是三種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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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在每次轉場的時候
都要努力又殺死我的大腦一次
不能用一樣的方法轉場
也不能為了不一樣，而不一樣
而是要去思考這一個場次的主要資訊為何
需要先確定觀眾的觀點？還是要刻意做相反的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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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地讓每一個場次的開場都有新鮮感
觀感上，讓角色不斷遭遇新的事情
呈現出來的，就是你們劇裡看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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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如何讓現代人同理、共情、了解過去的人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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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這個問題本身就解答了大部分的事情了
用同理、共情去了解歷史
而不是強塞資訊、知識，或是用對白去解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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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湧》的劇本本身就足夠地好
安排了不同立場、國籍、身份的人物
呈現了彼此的難處，以及必要的衝突
透過事件本身，讓觀眾去見證、去參與過往的事情
而不是單純客觀地講述
就這點來說，劇本早已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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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良好的劇本
使得剪輯師能夠專注在細節的處理上
我在《聽海湧》剪輯的過程中
花最多心思的部分，在於對於角色人物的心理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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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導演修剪的過程中
我是提出最多問題的人
孫介珩導演為了這齣戲做了大量的考察
其本身又是歷史系畢業的學生
所以我會不停的訊問他各種歷史知識，以及角色的背景故事
我問什麼，他都答得出來
除了呈現在《聽海湧》片子裡的東西
在孫介珩導演腦海裡，有更多故事沒有呈現出來
我則是那個有幸可以一直問、一直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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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的回答讓我能夠更加了解每一位角色的人格特質
他們的個性、情緒反應又是從何而來
剪輯《聽海湧》的那兩個月，我徹底的入戲
例如：兩個時間線中間究竟隔多久呢？
導演會說，日本剛戰敗，不可能馬上派出律師
所以大概還要經歷什麼事件、什麼流程，什麼狀況
所以大概隔了X個月
我說：什麼！阿遠他們被關了X個月！！天哪！怎麼熬啊！
然後我就會想，原來隔這麼久，那中間沒有演的過程
新海三兄弟在獄裡又會經歷什麼事呢？
導演就會說，他們可能會這樣吧…然後講了一個好完整的故事
我就在旁邊吃瓜，當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觀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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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導演修剪的時候，大部分都在聊天
不是閒聊喔，而是進行上述的討論
當我了解完整的故事，隨著導演口中的故事經歷了歷史
我就能夠妥善地呈現角色的情感與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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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這樣想：
阿遠他被關這麼久，他都在想什麼呢？
第一個月會生氣、會驚嚇吧
第二個月會害怕、會焦慮吧！
可是已經經過這麼多個月了耶！！
阿遠他臉上的表情是這麼絕望，那他內心在想什麼呢？？
我就像演員在做角色功課一樣
剪輯的時候都在想這個
我覺得他已經在等死了吧，等著結局到來
所以死刑的宣判對他來說是解脫，而不是震驚吧！
然後就挑選到對的表演，剪輯出對的情緒了
好像在演戲一樣，真的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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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又認為
歷史劇的呈現，敘事者應當扮演傳遞文化的轉譯者
現代與過去的鴻溝
可以視作異國之間的文化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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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生在同一塊土地，講著同樣的語言
但因為經歷的事情完全不同
思想也已經有極大的改變
所以可以將現代的觀眾，跟歷史劇裡的角色
視為「不同文化的兩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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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為了要傳遞文化
了解兩邊不同的文化，是敘事者的首要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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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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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樣在剪輯這些戲的
與各位分享破解七道難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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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湧》這套劇，從劇本就足夠優秀
劇組裡所有工作人員又足夠認真、嚴謹
導演孫介珩是一個像大海一樣的人，容納了所有的意見
並將每個人的想法、創意全部融合在一起
呈現出這樣的好戲
能搭上這艘大船
肯定是我前世有修，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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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感謝的人太多，而偏偏剪輯師見不到現場拍攝的人
常常無法完整表達感謝之情
在此反而必須致上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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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特地提一下我的剪輯同伴杜素鈴Eileen Tu
他是我以前在公司當助理同期的學姊
我們一起接受陳立仁剪輯師的教導
杜素鈴本身也入圍過兩次金鐘獎
沒有她幫我分憂解勞
我是無法保持這麼清晰的思緒來剪輯、整理複雜的故事線
特別感謝她，這齣戲是我們兩個一起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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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附圖是《聽海湧》劇組內部專閱的手冊之一
裡面是導演與編劇做各種考察時
所蒐集到的各種文章與資料
目測有200多頁
各組應該都有收到、詳閱
真的是一個很用心的劇組啊！！
三生有幸！
原文出處 高鳴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