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適格的偽得奬文(入圍感言)
謝謝台北電影節的邀請,連續在台北待了三天,參加映後座談及影展活動,也藉機和很久沒見面的團隊夥伴聚會。我們入圍了最佳紀錄片和最佳導演,雖然夥伴抱了很高的得獎期待,但是以我多年來的江湖「閱歷」,基本上是抱著陪伴(榜)的心情參加。
影后陸小芬致詞很令人動容,沒想到這麼資深的演員,還是抱著新人的心態在學習。影展主席陳玉勳閉幕前竟然呼籲台下長官每年要多撥一些經費讓各級學校學生看紀錄片。最大驚奇是百萬首獎又頒給紀錄片,而且是我們《失婚記》的製片夥伴黃琇怡得獎,這幾年大概知道她的拍片狀況,這筆獎金是非常重要的及時雨。
台灣紀錄片是華人世界能量最強的創作領域之一,我很珍惜也很榮幸是其中一份子,更感謝幾年來同心協力的最棒團隊。也謝謝我的最佳老婆金紅,沒有因為紀錄片不賺錢而叫我不要拍了。
發行夥伴有請我準備得獎感言以備不時之需,沒上台就當作入圍感言公布。寫完覺得還好沒在台上發表,不然可能會因為太長太嗆而被罵,其實在社群媒體發表也比較適合。全文如下:
有些想看九槍的人至今不敢看,可能是因為聽聞看了會很痛苦。我算是看過最多次的人,我想痛苦的原因應該不全然來自內容的血腥,而是觀者會意識到你正在見証一個人的真實死亡,不是劇情片設計的虛擬死亡。
但其實誏我仍然痛心的是,員警開槍後的二十幾分鐘,周遭的人視若無睹地圍觀一條生命的消逝。是我比較有愛心嗎?並不是,我只是不理解我所愛的國家的同胞為什麼會這樣對待一個非我族類的人。也就是說,我原本深信的某種台灣價值被徹底顛覆了,我猜很多人痛苦的源頭可能和我一樣,只是他們還沒想透。
因此,許多看過片的人應該可以理會,雖然片名叫九槍,但是真正造成不可逆的悲劇的人,並不是開槍的陳姓員警。甚至如果不是他,也會有其他訓練有限資源不足的警察,代表台灣社會開出這九槍。
即使犯錯也罪不及死的越南移工阮國非,只是台灣三十年來千瘡百孔原地踏步的進口移工政策的極端犧牲品,今天不是他倒臥在那邊,也可能是別的移工。不論合法非法,東南亞移工的高傷亡率從來沒變,有許多無名的阮國非不要說變成紀錄片,連上新聞的機會都沒有,就是變成骨灰送回母國。
我們國人都不知道嗎?大部分人的確不清楚,因為我們都很忙。總統和立法委員等政治人物他們不知道嗎?也許他們多少明白,但是他們多半在忙著擔心下次選舉會不會贏。
為什麼要把一個令人不舒服的案例放進片子,因為我們雖然是華人世界成熟度相對較高的公民社會,但也是一個習慣把自由平等當作階級專利或漢人紅利的國家。
正向勵志的移民工人物故事通常只是不斷被消費,我選擇承受後座力,用紀錄片《九槍》對台灣社會開上一槍,希望我們的公民記得這個難以消化的痛,想想未來我們可以一起做些什麼。
紀錄片沒辦法改變世界,但是看過紀錄片的你,可以在私領域影響你的僱主父母,或誏自己未來成為更好的僱主。你不用被迫把家中看護當家人,但也不要以偏概全把所有移工當壞人,只要以合理的勞僱關係對待他們,就像你對待台灣同胞一樣。
你可以在公領域檢視那些你支持的藍綠白政治人物的公開政見,看哪一句話對改善移工處境有幫助。如果他們只會在兩岸或能源等熱門場域攻防,也可以留言詢問他們何時才要動腦修改不合時宜的移工法令。
為什麼我們要雞婆?因為移工沒有投票權。他們的權益關政治人物屁事?在少子化而且缺工嚴重的台灣,他們正在工廠工地農地漁船家庭及社福機構,做我們不願意做的事,照顧我們照顧不來的人。如果他們身心不健康,敢怒不敢言,或者用腳投票跑給警察追,直到兩邊都成了砲灰,影響到的也是我們自己。說穿了就這麽簡單。
選情正熱,卻有相當於一個嘉義縣市70萬人口的移工族群,正在被眼裏只有民調、大位及權力的政客們當作隱形工具人,所以我們很需要有sense的台灣公民把握今年,幫移工打一場逆風的另類選戰。
六月底剛結束的九槍集資計劃,有破紀錄近1800位公民參與,為前述的理念投下一票。台北電影節入選再給我們一個寶貴機會宣傳,九月一日起,九槍將會登上全台戲院。請各位鼓勵非同溫層的親友來看片,大家在各自的社會位置上,為這些沒有話語權的東南亞移工發出你們宏亮的聲音。感謝。
原文出處 蔡崇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