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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史

郭錫聰 : 我真愛講阿嬤的故事 / 高阿憫

我的祖母郭牧師娘名叫高阿憫,12歲時,馬偕博士從宜蘭頭城帶她到「淡水牛津女校」就讀,這是台灣北部第一所女學校。

祖母後來與祖父郭春木結為夫妻,祖父英年早逝,一群兒女由她一手養大,年輕時相當操勞,可是上帝一直眷顧她,她的容貌沒有留下一絲操勞的痕跡,即便到了高齡,還是滿面春風,端莊慈祥;身體也很健康,不戴眼鏡可讀聖經和穿針引線,啃甘蔗不輸年輕人。

我入伍受基本訓練時,她經常寫信勉勵我。有一天輔導員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問我:「究竟是誰老是用外文寫信給你?」當年軍中信件不論是寄或收,都須經輔導員檢查後才放行。

「是我祖母寫的。」我回答。

他又問:「是哪一種語文?我一點也看不懂。」我告訴他是羅馬字。

他懷疑地說:「難道你祖母到羅馬讀書過?」

「不是在羅馬,是在淡水,外國傳教士教她的,我們家人也都會讀。」

輔導員聽後,說了一聲:「喔!」沒再問下去,就叫我回去。

我不但喜歡讀祖母的信,也喜愛聽她講故事,這些都是她昔日的閱歷……。

■不怕痛的勇伯仔
馬偕博士在北台灣傳道的初期,常到八理岔一帶(今八里)醫療傳道,替村民拔牙齒。有一次,村民簇擁一個在當地賣肉包的男人到馬偕博士的面前,告訴他這位仁兄神勇無比,用針戳他的身軀都不會覺得痛,連蛀牙也一樣,問馬偕博士信不信?

馬偕博士看了那人一眼,叫他張開嘴巴,用鉗子敲他牙齒,果然沒有反應,接著以鉗子夾他身軀的肉,也沒反應。於是回過頭來,吩咐看熱鬧的群眾不要碰那個男人,宣布他是痲瘋病患者。

這下子,把圍觀的群眾嚇得踉蹌後退,甚至有人感到噁心,把剛吃下那人賣的肉包子也嘔吐出來了!

■適得其反
有一位獨居的阿婆,因為貪財又吝嗇,在村裡人緣並不好。

有一年的除夕,阿婆突發奇想,想在新春年頭討個吉利,好在未來一年有發財運。於是去找村裡一位名叫「發財」的遊手好閒少年,要他幫這個忙。

除夕那晚,她告訴「發財」,翌日新年初一,天剛一亮,只要他來到她家敲門,就會給他一份大紅包。阿婆怕這個少年人會賴床,不來敲門,刻意用激將法,告訴他說,打賭他做不到,拿不到紅包。

翌日一大早,少年人真的依約到阿婆的家敲門。阿婆明知是「發財」在敲門,還故意問:「是誰呀!」期待對方說:「發財啦!」這樣就能討個吉利。

萬萬沒想到,少年人回應竟然是:「喝!阿婆,妳該死,此聲(這下)妳輸了,紅包快拿來!

■眼不見為淨
大清帝國簽訂〈馬關條約〉,將台灣割讓給日本,日軍自台灣東北鹽寮澳底一帶登陸。

有一小隊日本兵駐紮當地的鄉間。炊事兵在野外埋鍋造飯,以飯盒煮飯給同袍吃,飯後還得負責將飯盒洗乾淨。

因為隊上沒有刷子,炊事兵想向村民借用刷子來清洗飯盒,可是語言不通,比手畫腳一番,村民還是不知所云。他回頭一看,看到屋簷下的牆壁有一把現成的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帶走了。

村民很好奇,偷偷地跟在炊事兵後面,偷窺這個日本兵究竟拿這把刷子幹什麼用?意想不到他竟然是在溪中以那把刷子清洗一堆飯盒。看到的村民無不捧腹大笑。

炊事兵發現村民在嗤笑,也跟著憨笑,看起來自鳴得意,大概以為他這種洗飯盒的創舉,讓這些愚昧的村民見識到東洋文明。

的確,日本兵用刷屎桶的刷子清洗飯盒,比起村民效率是高多了。

■龍船粉絲
頭圍(頭城)周遭是一片阡陌縱橫的水田,遍布大大小小的河渠。每年端午節,賽龍舟是鄉村的盛事,大家都引頸企盼這一天的來臨。

這一年,各村組成的龍舟隊伍參加比賽,輸贏攸關全村的面子,不但選手全力以赴爭輸贏,觀眾更是狂熱。賽程中, 鑼鼓喧天,喊聲鬧騰。競賽河道的土堤上,更是萬頭鑽動,人潮川流不息。

有一婦人住家瀕臨河道,佔地理之便,從廚房就可以看到龍舟的賽程。午晌時刻,正當她做飯時,大鍋裡米粒剛煮滾,她用篩子要撈米飯,此時丈夫的那隊龍舟,跟鄰村的一隊,正競爭得你死我活,划到了門口。

婦人興奮激昂,也跟著外面的群眾不斷大聲喊:「北阿!北阿!(划呀!划呀!)」等到目送龍舟遠離後,低頭一看,整鍋米飯,已經被她用篩子「北」得滿地都是了。

■智退獵頭族
祖父郭春木牧師在新店教會牧會時,教會信徒散居很廣,有的信徒居住在「生番」(原住民)出沒的屈尺山區。住在那裡開墾的漢人,隨時會遇到原住民出草,遭到割首級的不幸。但為了生計,也只能冒險在那裡討生活。

住在屈尺耕耘的茶農,出外工作須結伴相呼應,家裡的老弱婦孺,只能就聽天由命,閉門深居,以求自保。

有一天,一戶住山區的茶農信徒,男人外出工作,留下一位婦人在家料理家事。她把家裡的門戶通通上閂,只打開廚房一扇推窗做飯。農家都是使用大爐灶,把米放在大鍋,摻大量的水,等米漿滾開後,用篩子把飯粒撈起來,乾飯給做粗活的男人吃,老弱婦孺只喝剩下的米漿和吃地瓜。

正當爐灶上大鍋的米漿滾開,冒出熱騰騰蒸汽時,婦人驀然瞧見窗外有兩個人影在晃動,定睛一看,竟然是兩個持番刀的原住民衝過來了。因為措手不及,來不及關窗戶,心想這下子死定了。

霎時,持刀的原住民已逼近窗戶前,近在咫尺,與婦人面面相覷,只要再往裡面探身一步,婦人的頭就會應聲落地。這位婦人唯有大聲喊:「主啊,救我!」突然她手持杓子,滿滿舀了一杓滾燙的米漿,往探頭探腦的原住民臉部潑上去。

原住民萬萬沒想到手無寸鐵的婦人會來這招殺手鐧,狼狽地抱頭鼠竄,慘叫連連,同伴也嚇得一起逃逸無蹤。

■咒詛化祝福
昔日台灣鄉下人,生活窮困,三餐不繼,衣衫破爛,小孩子都是赤腳走路。

有一天祖母看見鄰居阿樹嬸帶她的兒子經過門口,叫住她們母子,把家裡一雙舊膠鞋拿出來,問阿樹嬸要不要?

試穿之下,尺寸剛好合小孩的腳,母子高興得手舞足蹈。阿樹嬸連連向祖母道謝,回過頭來向兒子說:「還不緊給阿婆道謝!」

小兒子猶豫了半晌,講不出話來,在母親催促之下,不得已脫口說了一句:「阿婆給妳好死啦!」

聽到這句話,阿樹嬸氣得臉色發青,差點昏倒,大聲向兒子吼:「你這個猴死囝子,阿婆給你物件,你竟然講這款話。」舉手就要給他一個耳光。

祖母趕快抓住她的手,不但不慍怒,反而堆出滿臉笑容向阿樹嬸說:「此個囝子所講的『給妳好死』,這句話,我上介意(中)聽,這是上媠的一句祝福的話。」

祖母後來果然長壽,活到84歲,身體健朗,無疾而終,安然蒙主恩召。

■失而復得
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愁容滿面在教會徘徊,似乎想走進來,但又不敢進來。

剛好祖父外出往診回來看到他,便招呼他進入教堂。原來這位年輕人,近年來一再遇到挫折,心灰意懶,求神拜佛,都無法釋放心中的重擔,試著到教會尋找解脫的方法。

本身是醫生的祖父就以治病做比喻,描述一個人的人生難免會生病,生病就要看醫生吃藥,但重要是要找到好的醫生、吃對藥,才會恢復健康。他來到教會就是找對了醫治心靈的地方,主耶穌會開很好的藥,治癒他心靈的創傷。

這位年輕人頻頻點頭,表示祖父淺易的道理,他聽得入耳。祖父為了安慰他,就告訴他:「來祈禱。」閉著眼睛替他禱告。但是等禱告完了說:「阿們!」祖父張開眼睛一看,面前的年輕人卻已經無影無蹤,祖父以為他改變主意,臨陣脫逃了。

隔日那位年輕人又來教會找祖父,祖父才鬆了一口氣,問他昨天一起禱告時為什麼不告而別?他露出無辜的表情,說:「是你叫我『登去好!』」

原來他將台語的「祈禱」一詞,聽成「登去好!」(回去吧!)這位去而復返的年輕人,後來成為頭城教會一位熱心的長老。

■口誤傷人
鄰居石嫂的兒子很頑皮,經常在外面打架,惹是生非。

有一次,被打的孩子家長到她家告狀。鄉下的習慣,自己的孩子惹禍,有人到家告狀,必須在大庭廣眾面前修理自己孩子,並大聲罵孩子給人聽,才能交代。

於是石嫂就擰著兒子的耳朵,拖到門口,除了修理孩子給人看外,並大聲說:「你這個孩子,欠教示,別人的『死囝仔』,哪有親像你安呢!」

聽到的人很不爽,覺得罵自己的孩子是應該,哪有連帶罵別人的孩子是「死囝仔」?後來有人出面打圓場,表示這是石嫂的口誤,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你這『死囝仔』」,別人的孩子,哪有親像你安呢。」才化解了一場誤會。

■盜亦有道
祖父曾經被派到窮鄉僻壤的頂雙溪牧會(現稱雙溪教會),早期那地方是有名的「土匪窠」,土匪頭曹氏是很難纏的一號人物。但有一次他患了病,找祖父醫治被醫好,從此非常尊敬祖父。

有一天,當地的一位師公(道士)在一夥人起鬨之下,來到教會向祖父挑釁,說他的符咒很厲害,不論誰吃下去,三魂七魄都會被他掌控,問祖父敢不敢吃?鄉民聞聲師公要與牧師鬥法,好奇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一個個睜大眼睛等著看祖父怎麼回應。

祖父不慌不忙,回答師公說:「我當然敢吃。」群眾聽了之後,興奮地叫了起來,彷彿師公與牧師的一場鬥法馬上就要開鑼了。

正當群眾亂哄哄喧嚷之際,祖父舉手示意,要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向那位師公說:「我吃你的符咒,雖然沒問題,但你必須遵守幾個條件,你做不到,我就不吃。」

師公回答說:「什麼條件,說說看吧!」

祖父說:「要給我吃的符咒,你要在我的面前當場寫。」師公點點頭表示同意。

接著祖父又說:「寫符咒的紙、筆、硯台及墨水由我提供。」師公聽後,蹙起眉毛,面有難色,躊躇不敢回應。

祖父接著又說:「你的手要經過我消毒,寫符咒時,袖子要捲起,讓我看到你的雙肘有沒有藏東西。」這一來,師公的臉色綠了,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倏然有一個他的徒眾,從人群中替他幫腔:「哪有師公施法術,不能用自己的法器。難道法師跟鬼魂鬥法,也不能拿自己的法劍、自己的搖鈴不成?」

這似是而非的道理,卻迷惑了愚昧的鄉民,有幾個他的徒眾從旁敲邊鼓,呼應地叫囂:「牧師!不要講那些有的無的,不敢吃符咒就認輸了吧!」

祖父受過西醫的訓練,知道吃了師公的符咒會神魂迷離,一定是師公寫符咒時動過手腳,在符咒紙下迷魂藥,讓人吃了會神智不清,跟作法無關。可是鄉民沒有這種常識,讓他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事態正膠著之際,在群眾後面,倏然有一位彪形大漢厲聲向群眾吆喝:「人家先生(醫生)講的有他的道理,大家不要鬧了!給我息息去。」

那人喊聲之後,喧騰的群眾很快地安靜下來,作鳥獸散了。喊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土匪頭曹氏。

文章及圖片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293期

照片是郭春木牧師娘高阿憫。

她是噶瑪蘭族人,1879年出生於打馬煙,於12歲被馬偕博士(George Leslie Mackay)從宜蘭帶到淡水就讀女學堂,後與郭春木結婚。

其夫郭春木幼時非常好學,因家貧而輟學,後經人介紹與父親相約到教堂聽道,從此踏入信仰之路,後雖遭母親極力反對,仍堅持信仰,後入淡水神學校就讀,另一方面並跟馬偕牧師學習醫學(後來考取西醫執照),他一面傳道一面行醫,然因多年辛勞,年僅33歲就與世長辭,留下三男二女,由牧師娘高阿憫獨自養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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