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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霖 影評:《沉默呼聲》不被沉默的是善良,是真相,也是希望


「飛吧!」這是片中兩位清華學子將一疊又一疊的真相傳單綁上氣球時,一名叫董軍的學生脫口而出的話語。這份寄託伴隨氣球飛入城內,隨著事前設置的機關燃破球體和繩線,無數傳單漫天飛舞好比煙花燦爛,然後紛紛飄落,飄進被謊言阻隔的城市街道,落入一個又一個的手中與心頭。

氣球直上雲霄,象徵自由,承載希望。初看電影時,本只讚嘆導演在這裡處理得非常到位,過後查閱資料才發現,原來這部改編自真人真事的電影,裡頭的事件全是真實發生過的,包括施放氣球。其實還有更多更多。二十多年的厚重歷史,如何溶進104分鐘的電影裡面?導演只能盡量做到具體而微,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

今年八月於臺灣院線上映的《沉默呼聲》(Unsilenced),是由加拿大華裔導演李雲翔(Leon Lee )所編劇、執導的一部獨立電影。它分別以兩對北京清華大學的學生情侶,和兩名記者為敘事主線,由離而合,講述中共從1999年開始對法輪功修煉團體的鎮壓迫害,是如何改變了整個中國大陸的社會氛圍,並影響到社會上的每一個人。

這部電影的氣氛營造非常成功。貫穿全劇的壓抑和恐懼,也彷彿是觀眾身入其境的切身感受。如同電影對白所傳達的那樣:「在一個沒有真相,沒有正義的社會裡,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

在國家機器的鐵幕天網之下,我們都是網中人

片中四位清華大學的高材生,是法輪大法的修煉者。本來,他們以「真善忍」為原則修煉身心,在校園裡有著自在無憂的崢嶸歲月。其中,主角王博宇,是共產黨員、輔導員,也即將拿到博士學位,無論從政或者就業,等待他的都是大好前程。

然而,中共出於對精神信仰的仇視,和對修煉人數眾多的恐懼,在1999年7月20日開始了對這群遍及社會各階層的手無寸鐵的無辜民眾,從造謠誹謗、經濟制裁再到肉體摧殘的一場全面鎮壓。一夕之間,中國就這樣風雲變色,直到今天這一刻。

很快的,幾名學生被迫退學,並在一片肅殺中頂著被抓、被打、被殺的恐懼,在天橋之上懸掛真相橫幅。董軍由於簽署停止修煉保證書而保住了學籍,卻被迫在師生面前公開宣讀對法輪功與王博宇等人的誣衊之詞,使其良心飽受折磨。然而在得知其女友郭霞被抓入看守所後,也毅然決然加入了講清真相的行動。

另一條主線是美國《芝加哥郵報》的駐華記者Daniel,及其在中國的助理徐敏。這兩人彷彿是對比式的存在,極為立體地展示了做為旁觀的一般人,在面臨中共迫害法輪功時,同樣艱難的現實處境及其不同抉擇。

Daniel曾因為在1989年採訪參與六四事件的學生而被中共限制入境長達十年之久,徐敏則因閱讀過Daniel的那篇報導而仰慕其身為新聞記者的職業精神與人格。在電影開頭時,Daniel獲准重新入境中國,但決定不再觸碰中共所謂「危害國家安全」的議題,因為當年他採訪的學生最後被殺害了。

然而,隨著中共開始鎮壓法輪功,Daniel一面發揮身為記者的職業素養,剖析出中共所策畫,意圖嫁禍法輪功的「精神病患殺害父母」、「天安門自焚事件」的敘事破綻;一面在心中燃起對法輪功學員越來越強的理解與同情。

與此同時,本來深富記者理想的徐敏卻被暴政的現實壓垮了。恐懼使她對法輪功學員由讚歎轉為漠視。她也被迫充當中共安排在Daniel身邊的特務,秘密安置竊聽器,並將Daniel的每日行動報備給黨中央。否則,死亡的威脅亦將如影隨形地伴她左右。不過即使如此,Daniel仍在王博宇等人的協助下,成功突破中共的層層監控,採訪受過酷刑的郭霞,最後逃離中國,將報導刊登在國際上,並公開呼籲國際社會對法輪功學員的實際援助。

這部電影如實呈現了迫害之下,整個中國社會形形色色的眾生相。每一個人都受到了衝擊,每一個人都在抉擇。像是面對投遞真相傳單,有感謝的民眾,也有驚恐的民眾。有文具店老闆在李樂瑤挺著身孕購買打印紙時向警察舉報,也有餐館老闆頂著受牽連的危險協助Daniel逃離中國。

同是警察,有在值勤時熱切瞭解真相的,也有在黑牢裡秘密酷刑法輪功學員的。就連決定政策的中共上層也不例外。他們抉擇著鎮壓與否,收手與否;恐懼著何時輪到自己被體制的絞肉機絞碎,或哪天共產黨解體時跟著遭到清算。

中共的這場曠時二十餘年的反人類迫害,把整個中國社會拖入了道德拷問的無底深淵裡面。是冷漠沉默,抑或同贊呼聲?大國崛起的經濟發展依舊衝不破無形壓抑的精神牢結。它叩問著每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良知,縈懷何已?

「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導演對這一點的完美詮釋,給予生長在自由領土的臺灣人的,是對海峽另一端茫茫天地的設身處境,對同為人類的切身理解;是對盛世畫皮的一眼洞穿,對無辜螻蟻的同情同理。

「至少我能不被改變」

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叫做「unsilenced」,意為打破沉默或不被沉默;而中文「沉默呼聲」的意思,可以解釋為沉默的呼聲、在沉默中呼聲、使呼聲沉默、沉默與呼聲等等。意涵豐富,而無論何種解釋,都體現出了「沉默」與「呼聲」之間的強大張力。

在電影裡,「沉默」作為國家宣傳機器所形塑的整體社會氛圍是何等巨大?它體現的並非所謂的寂寂空谷,可在有人登高一呼時便立刻聽見嘹亮的回聲響盪;而是如同暗潮洶湧的黑夜大海一般,風聲、潮聲、拍岸聲,聲聲都在起著消音的作用,抵銷著壓迫者的殘暴,和被壓迫的沉痛。

法輪功學員冒著生命危險地堅持修煉、講清真相,也許有很多時候都得不到絲毫回饋或援助,相反地,無數的人言,無數的拳腳,無論善意、惡意,都好比一波又一波的千層巨浪一般,侵襲著修煉者對信仰真善忍的堅定意志,沉沒著他們來自心底深處的聲聲呼喚。

在這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王博宇的指導教授。他對王博宇這名高徒充滿愛惜,也十分理解法輪大法的無辜。然而,由於他的兒子恰恰在1989年參與六四天安門的學生和平請願時,被中共冠以「暴民」的誣名,而遭肆意屠殺而死。這份懊悔與恐懼讓他不敢支持王博宇對信仰的堅持,因而試圖規勸王博宇妥協。

中國知識分子的風骨就是這樣在中共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與清算中被無情打掉的。但是王博宇作為法輪大法修煉者的堅忍不屈,使我們看到了難能可貴的錚錚鐵骨。在友人董軍急切地告訴王博宇,他的堅持不僅會使自己斷送大好前程,而且很可能改變不了任何事時,王博宇態度堅定地說了這番話:「至少我能不被改變」。

至少我能不被改變,這句話體現的是中國古代仁人志士回應蒼涼世勢的豪情悲壯。在世衰道微抑或朝代興亡中,孔老夫子、諸葛武侯、杜甫、岳飛、辛棄疾、文天祥……許多許多古之豪傑即使回轉天地不得,也依然用其一生,甚至以生命為代價地固守心中道義。

他們所面臨的境況是何等艱難,而其精神相應的是何等超凡?在他們身上,我看到的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坦然與覺悟,是對真理、對道德的篤信與堅守。他們的事功雖無以扭轉乾坤,但人格光輝卻足以改變人心。一如春風化時雨,潤物細無聲。

現代文明的知識體系、價值標準、行為觀念,與古代社會的距離早已太過遙遠。尤其,現代中國因為受到中共對傳統文化的破壞和對黨文化的灌輸,而更是今非昔比。然而,我卻在電影中看見法輪大法修煉者再現了大善大忍的傳統精神,這對自幼孺慕悠悠古道的我而言,是一種思古幽情的召喚,是心與心的共鳴,在沉沉振動。

「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電影中,幾名清華學子無畏經濟與肉身的恐怖迫害,依然堅持真善忍的信仰;面對鋪天蓋地的欺世大謊,仍勇於超越恐懼地講述真相。電影以法輪大法弟子的血與淚,所換來的Daniel在2001年時成功將真相報導在國際上曝光作結。

然而在超過二十年後的今天,法輪功依然尚未得到平反。乍看之下,這一事實令人絕望。但就正是因為如此,這部電影的拍攝與上映可謂一種奇蹟。因為這本身體現了法輪大法學員的依然堅忍。電影劇終後,主角王博宇的原型,王為宇,來到觀眾面前現身說法,而他的話語,洋溢著希望:「我覺得無論謊言有多麼強大,只要人們能夠探尋真相,堅持真相,傳播真相,那麼真相一定能戰勝謊言的。」 法輪功學員在長期逆境下而消磨不去的積極樂觀,是這部電影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其中一點。他們堅守與傳遞的,是善良,是真相,也是希望。

善惡敘事下的飽滿人物

這部電影雖然看起來是採用典型的善惡二元敘事手法,但絲毫沒有侷限於此,劇中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這一點令人驚豔。

其實,也許更貼近事實的說法是,一如前文所提到的,它展現的是血腥鎮壓之下整個中國社會的眾生實相。人生在世,我們每一刻都在選擇,而很多選擇未必會有明顯的善惡之分。但是,是中共對法輪功這群無辜群體的無理迫害,把整個中國社會拽入了一個幾乎處處都被逼著做出善惡判斷的可怕境地之中。

而在其中,每一個人依然有各自不同的人生經歷、生活習慣、個性喜好、脾氣秉賦,他們只是帶著自己的性格思想,在一次又一次的鎮壓與不鎮壓、沉默與不沉默、堅持與不堅持的種種道德博弈間,做著各自不同的選擇罷了。然後不同選擇,體現的是行動的或善或惡;又在戲劇的慣例中,行為的善惡,往往即彰顯人物的正反兩派,如此而已。

我們可以看見電影中有許多人物的立場是在變化的。像是Daniel由一開始對中共限縮新聞自由的妥協,到後來為了採訪清華學子而親歷險境;還有徐敏原本是憧憬報導真相的新銳記者,到頭來卻淪為現實體制的卑微俘虜。

清華學子中,董軍本來為了學業前途而選擇接受轉化,後仍毅然走回修煉與講清真相的行列,並在生死面前堅定不移。郭霞由於在看守所中不堪惡警慘無人道的性虐待,而把同修的身家姓名、住所行蹤全都供了出來,然而在被釋放之後,為了讓更多人了解真相,她鼓起莫大勇氣描述遭受到的酷刑細節。還有李樂瑤在跟隨王博宇流離失所的日子中,因為受不了超過負荷的長期憂懼而帶著孩子離開博宇。博宇便在大義與親情的抉擇間痛苦徘徊,致使一夜無眠。

在這一次又一次的不同選擇中,導演呈現的是真實的人性掙扎。做為活生生的人,在嚴酷的局勢下,他們被迫墜落或成長。對於觀眾來說,他們的妥協雖然可惜,但都是可以體諒的;他們的成長亦非身為主角的理所當然,而是生而為人的難能可貴 。

特別要提到劇中的大反派,由王自強飾演的楊書記。作為全片一以貫之主導整個中共鎮壓行動的關鍵人物,他呈現的卻不是所謂樣板式的反面角色,而同樣是有血有肉的,一個高傲、自律、狠厲而孤獨的人。這要歸功於導演的精心塑造,透過畫面細節和音效的自然烘托;也要歸功於演員深入骨髓的細膩詮釋,在無過多表情和臺詞的情況下,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留下久經官場的深沉氣息。

電影賦予楊書記一個重要的生活習慣:戴手錶。手錶也就成了這部片的一個關鍵細節和隱喻。它隨著楊書記的首次登場而出現,最終也以其陡然落地,象徵屬於他的時刻的戛然而止。

有一幕場景安排在了楊書記的寓所。這裡要演的是楊書記的下屬,朱主任,向其報告加強鎮壓力度的宏大計畫,這將為之後劇情掀起另一波高潮。但表現時卻無清晰人聲,而只用窗外所見的隱約剪影略作凝視。

這裡鏡頭要帶領觀眾窺探的,不是政治宣傳的細節,而是楊書記作為一個人的內心。幾乎從頭到尾,楊書記都聚精會神地戴著放大鏡在保養手錶。我們發現他有他的品味、嗜好,平衡著他的心靈,自律著他的生活。他不是冷冰冰的黨的某一機器零件而已。他有他的人性。他只是人性被黨性制約的囚徒。

當迫害真相在國際上曝光時,為了給國際社會交待,楊書記坐在其下屬朱主任的辦公室裡,主持逮捕他。就在楊書記起身準備離去時,鏡頭照到他順手扶正桌上的黨旗,而動作是那麼地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然後下一幕,立刻輪到楊書記自己被抓了。手錶就這樣硬生生的隨楊書記的人生一起滑落。它極度形象地象徵了中國共產黨裡的官員,其實也不自由。對他們而言,黨性始終優先於人性。而他們也如履薄冰,深怕哪天不慎違背了只為維權而善變的黨的意志,然後像林彪、劉少奇、趙紫陽等人一樣,即使曾經權傾一時,也不過是體制鐵拳下的犧牲品之一。

這部電影所展現的人性善惡,不能只簡單看作是二元對立的老套敘事。毋寧說,導演只是把本就極度張力而被消音的真實現實,好好地搬到螢幕上來。所以,劇中的人物才都如此飽滿。因為他們都是真的,活生生的,此刻與你我一同呼吸著空氣的人。也因此,這部電影所帶給觀眾的情緒,不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質問批判,而是更願意好好理解的同情與寬容。

這是一部讓人震撼的電影,因為真相本身就使人震撼。這是一部能夠感同身受的電影,我敬佩於導演的慧眼與溫柔。這部電影,本身就是一次打破沉默的有力呼聲。它傳遞給我們的,是善良,是真相,也是希望。

謝謝李雲翔導演及所有參與製作的工作人員!

原文出處 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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