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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影展:翻轉觀看模式的實驗電影動畫展 文|郭立貞 圖|黑影展提供

面對「黑」,我們究竟看到了什麼?「黑影展」的策劃便來自於這個想看見「黑」的欲望……

有光,才有電影。倘若「無光」為一種定義「黑」的方式,那電影的「黑」,從何而來?

一段電影的「黑」歷史

仔細觀察影史上早期的默片就可發現到「黑」的存在:迪克森(W. K. L. Dickson)早在1894年的《佛萊得奧特的噴嚏》(Fred Ott’s Sneeze)就利用黑色背景來對比突顯人物姿態;1898年,梅里葉(Georges Méliès)的《四個麻煩的腦袋》(Un homme de têtes)中也有黑幕,讓他可以在同一個畫面中進行多重曝光、隨意複製腦袋的魔術;1900年史密斯(George Albert Smith)的《祖母的放大鏡》(Grandma’s Reading Glass),為展示眼睛觀看的特寫,使用了黑色圓形遮罩來暗示放大鏡的效果;在1907年喬蒙(Segundo de Chomón)為《紅色幽靈》(Le Spectre Rouge),也發展了各式各樣的黑色物件,讓魔鬼能大玩影像拼貼,使用了黑色元素當背景,也能讓影片更容易精確上色。這些早期的電影導演都因不同的視覺效果需求,技術性地使用了「黑」。

喬治.梅里葉,《四個麻煩的腦袋》,1898。(圖片來源/Wikipedia Commons)喬治.梅里葉,《四個麻煩的腦袋》,1898。(圖片來源/Wikipedia Commons)

在初始電影構成的基本技術環節,「黑」其實無所不在:感光乳劑受光形成的黑色銀粒子、攝影機所運用的暗箱原理(camera obscura)、連續攝影機制中的遮光片、構成影格的黑色分隔線、以黑幕為多重曝光的特效手法、以遮罩構成的電影語言(淡入/淡出、圈入/圈出),以及電影放映需要的黑暗空間等等。若我們再去探尋這些不同形式的「黑」的根源——暗箱、魔術幻燈、製造動態幻象的視覺玩具、影子劇場、視覺幻象表演秀、現代沉浸式劇場空間、攝影技術——影像史的不同支流似乎就可被勾勒出來。電影,則成了視覺幻術製造的技術總和。但「黑」從未成為視覺再現的焦點,而僅是效果的製造工具,它唯一能在影像空間中存在的條件,便是我們對它的視而不見。

喬治.阿爾伯特.史密斯,《祖母的放大鏡》,1900。(圖片來源/Wikipedia Commons)喬治.阿爾伯特.史密斯,《祖母的放大鏡》,1900。(圖片來源/Wikipedia Commons)

然而,「黑」依舊在電影史上留下了強烈的視覺印記,形成一種電影的特殊語言。直到今天,這些「黑」仍是表現、甚至是用來思考電影語言形式的元素,一如加斯帕.諾埃(Gaspar Noé)去年最新作品《漩渦》(Vortex)中,將畫面分割成兩個景框、兩個觀看視角的方式,便是那道從銀幕上方緩緩向下流動的「黑」。

被「黑」吞噬的影像

隨著電影技術發展,關於「黑」能展現的幻術,確實已被更容易「隱匿」的技術取代。但「黑」的特性與它具有的高度視覺張力,也成為一種再現手法,被用來表現我們肉眼所不可見的事物,表達缺席、或一個無法描述的狀態,又或是抽象的想像空間或內在心理層次。不管在電影的哪一種類型,劇情片、紀錄片或是藝術家的實驗電影裡,「黑」確實有一個特殊位置。劇情片中最極端的例子,可以說是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的《大西洋男人》(L’Homme Atlantique,1981),以及蒙岱羅(João César Monteiro)的《白雪公主》(Branca de Neve,2000),他們讓「黑」完全佔據畫面超過片長一半的時間,讓聲音成為敘事的主軸,讓觀眾能體認到現實與記憶、與想像的距離,我們與影像的距離。脫離技術性用途的黑畫面,可以說是對影像再現能力最激烈的質問。

只是,面對「黑」,我們究竟看到了什麼?「黑影展」的策劃便來自於這個想看見「黑」的欲望。

「黑」折射堆疊出的多重視閾

與幾位熱愛電影與視覺藝術的朋友——吳梓安、周郁齡、王允踰、陳逸萱、雪克與湯湯,我們透過對「黑」的觀察,發展出幾個不同層次的思考:從影像生成的媒材特質、光影美學、視覺特效實驗、技術偏見的政治問題,到視覺藝術中對「黑」與「影」的想像與再現。黑影展各單元的策劃軸線由此而生,以24部國內外藝術家的電影與動畫短片組構成四個單元——「比夜更黑:從電影材質到空間」「其實是黑影映出光」「摸黑」「不要害怕電影裡的黑」。這個影展也特別安排了幾部能以16釐米膠卷放映的電影,期許用最多元的方式,來表現電影中關於「黑」的影像實驗與反思。

「黑」是物質?「比夜更黑:從電影材質到空間」特意用六部作品去彰顯這個電影媒材特有的「黑」:它是未經曝光的膠卷狀態、也是影像空間的隱喻與創作的原點;它是無光之夜的顏色、也是視覺感官的極限,與故事的開始——就像帕丁諾(Lois Patiño)在《Night Without Distance》中,利用極黑的負像描述一個屬於視覺與行動的邊界問題;「黑」也可以是空間的,一如鄭立明的《空一格,戲院》,用電影院的昏暗空間,來召喚每個身處於其中的觀眾們,各自對於電影院的想像與記憶。

鄭立明,《空一格,戲院》,2016。鄭立明,《空一格,戲院》,2016。

Aneta Grzeszykowska,《Black》,2007。(Courtesy/Raster Gallery)Aneta Grzeszykowska,《Black》,2007。(Courtesy/Raster Gallery)

「黑」是幻影?「其實是黑影映出光」以光影之間難分難解的關係來思考影像的構成。契爾卡斯基(Peter Tscherkassky)的《精緻的屍體》或普西爾(Sarah Pucill)的《牛奶與玻璃》,「黑」於其中像是不可見的操控工具,用來雕塑光源、拼貼影像;在陳君典的《截斷面 No.444》及林仕杰的《黑盒子》中,「黑」同時也是可見的遮罩,能構成一個特殊的觀點,也能用來打破我們觀影的慣性,拓展影像新的空間層次。寺山修司的經典作品《雙頭女——電影之影》,更是將影子遊戲玩到極致,展示以「投影」為本質的電影。

陳君典,《截斷面 No.444》,2021。陳君典,《截斷面 No.444》,2021。

林仕杰,《黑盒子》,2021。林仕杰,《黑盒子》,2021。

「黑」是偏見?透過「摸黑」,我們選擇將視角轉向批判電影技術中的意識形態。膚色,一直是視覺再現藝術中的核心問題;「白」皮膚,也成了西方影像技術中的審美標準。如何用電影擺脫這個根本上的偏見與限制?我們特地選了幾部非裔藝術家的作品,他們使用動態影像為媒介,將意識形態的問題擴展到不同的層次:知識體系、文化詮釋、性別框架,以及對西方殖民政治的省思。像是致穎與卡斯帕(Gregor Kasper)的《多哥咖啡》就用諷刺幽默的基調、穿越古今、融合史實與虛構元素,以多重觀點表達轉型正義的複雜性與困境。

Christian Nyampeta,《Sometimes it was Beautiful》,2018。(© Christian Nyampeta,Courtesy/the artist)Christian Nyampeta,《Sometimes it was Beautiful》,2018。(© Christian Nyampeta,Courtesy/the artist)

宋明杰,《嘿!吉米》,2004。宋明杰,《嘿!吉米》,2004。

「黑」是恐懼?「不要害怕電影裡的黑」採取了童稚的觀點來思考我們對「黑」的另一種偏見——與壓迫感、陰暗、未知相連的「黑」。藝術家卻也以此來詮釋不同的情感。席勒(Anja Sidler)的《茱莉亞的恐懼》及吳德淳的《簡單作業》透過手繪影像來表現黑色顏料的特殊質地與張力,轉化我們對「黑」的刻板印象,並體會其中細膩的情感變化。黑影的魔幻魅力則在蕾妮格(Lotte Reiniger)的經典作品《仙履奇緣》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但,電影的影子究竟是什麼?克里絲蒂(Amanda Dawn Christie)的《三原色協奏曲》就用影像材質的特性,發展出一種僅屬於電「影」的層次感。為此,在這個專為親子策劃的單元中,我們也邀請到動畫導演楊詠亘帶領手作影像工作坊,讓觀眾能透過光影遊戲,在現場感受這個難以捉摸的古老藝術。

安雅.席勒,《茱莉亞的恐懼》,2011。安雅.席勒,《茱莉亞的恐懼》,2011。

艾曼達.道恩.克里絲蒂,《三原色協奏曲》,2006。艾曼達.道恩.克里絲蒂,《三原色協奏曲》,2006。

一反電影以「光」為本質的思考邏輯,「黑」也許能夠提供探勘電影藝術的一個新視角:這個視角關於影像製造技術、關於電影中的可見與不可見、關於視覺再現的極限、關於操控、關於偏見,也關於電影如何成為電影。

黑影展
2022/5/20-5/22
C-LAB 台灣聲響實驗室
(更多資訊:目聶映像文化

本文作者|郭立貞
法國新索邦大學電影視聽學博士,專注於銀鹽影像材質歷史與美學研究。旅居法國,現為專任電影修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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