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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李衣雲:聊聊【2021金漫獎】20211029


這次被邀請擔任金漫獎評審,身負召集人重任,始終不忘【金漫獎】的宗旨:獎勵從事原創漫畫創作之個人、以及出版發行相關從業人員。(很正式的開場白)

經歷過三個多月不斷地看漫畫(每一本我都有重頭到尾看完),看到有時覺得漫畫已經不是我的最愛了(因為眼睛要脫窗了),再在評團會議上的不斷討論,終於選出了這次的各項入圍與得獎作品。

當然,我們評審團希望這次的入圍與得獎作品,是能同時多面向地展現了台漫面貌,不偏向文青藝術,也同時鼓勵產業。但認真地說,這些入圍的作品真的都很好,好到每位評審心中都有遺珠之憾。

但沒有辦法,每位評審都只有一票,即使是召集人如我,心中的遺珠也只能在據理力爭之後,讓它們成為遺珠。

**因為有人說下面這些是評審標準,所以我只好在此多加一句:這些都是:我的個人心聲,同時:請不要以偏概全。

我的遺珠之一是【柚子】的作品【閰王帖】,許多人都知道,台漫在很長一段時間(1945-1990),是不能出現台灣地景,因為「台灣」被視為一種低俗的存在。大約到2000年前後,台灣地景才開始在台漫中成為一個重要的故事元素,【閰王帖】就是其中之一。同時,作者藉用台灣的宗教、民俗生死觀建立了一個很有趣的妖異世界觀,對我來說,非常足以稱起金獎年度漫畫獎,可惜…人少力薄…歡迎有興趣的朋有們點開下面的傳送門去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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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台灣漫畫中的中國與台灣意象,請參考拙作:

李衣雲*, 2018.09, ‘臺灣大眾文化中呈現的歷史認識:以漫畫為中心(1945-1990), ‘ 思與言, Vol.第56卷, No.3期, pp.7-73.(THCI Core)

**關於台灣漫畫的文化資本,請參考拙著:

《讀漫畫:讀者、漫畫家和漫畫產業》(台北:群學,2012)。

另一套是 BIGUN 作品 勇者略。這部作品雖然沒有進入爭論中,但我還是想要推薦一下,因為這在習慣露底褲露乳的台灣少年漫畫中,可以說是一部好好地說故事、而且說得非常有趣的魔法師梗的故事的熱血少年漫畫。裡面用了各種漫畫梗(BL、百合、遊戲…),且如今已出到11集,如此長壽是有他的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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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在這裡插一句: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的少年商業漫畫,總喜歡與劇情無關地露點露乳,而且到了過多的地步,這樣真的有助拉高銷售?這樣拉高少年讀者群的銷售,不是正抵銷了可能會買的女性讀者(不要說女生不買少年漫…鬼滅、進擊有多少是女性讀者的貢獻!),更何況這樣的場景已經多得膩到LOW了,是否可以考慮反璞歸真一下…

很多人對於【李常勝】的【閰鐵花】竟然沒有得獎,感到極度錯愕,這本漫畫也是評審團一直糾結到最後的一部作品。從現有的這本漫畫,可以看得出整體故事架構很大,但這本漫畫裡用了很多頁數在追逐、打鬥,即使書很厚,看完了故事也才剛拉開了序幕,我們還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走。因此,今年最大的遺珠是【閰鐵花】,我們想等他的故事進到情節中,再來投金漫獎。(《OLDMAN 奧德曼》是神作呀)

【麥人杰】的【鐵男孩】也是類似的狀況。

其實,對老將們,評審員會期待有更大的進步,更多的火花,也許不自禁地會將心中的標準提高。每個漫畫家不僅僅是在與其他對手比較,也是在與過去的自己比較,希望 Kinono 的《蘭人異聞錄3》,能比 2 進步。

這次,老友 廣下嘉與衛謙里的Talk 的 走在陣的路上 沒能入圍,這個是融合了台灣民俗的陣頭與靈異的探案故事,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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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 記憶的怪物 得到跨領域應用獎,希望能鼓舞各界努力將漫畫產業連結到遊戲、廣播劇、主題曲、週邊商品、畫冊等,讓故事成為IP,才是真正文創產業發展的核心。沒有故事,就沒有IP,也就沒有文創產業。

最後在這裡感性地呼喚一聲,漫畫要作為一個產業,漫畫家、出版社、編輯、編劇、印刷廠、資助者等,必須要互相理解,形成一個網絡,失落了任何一角,都會產生不平衡,這也是我一直希望政府在補助、支援台灣漫畫時,也不要忘了商業出版社。

ps:沒想到我只是在說自己喜歡《閰王帖》的理由中的一句話,拉來這多仇恨值,就在這裡整體回覆好了。

首先,地景通常區分為自然地景(natural landscape)和人文或文化地景(cultural landscape),後者也常被用來指能夠區辨出一個地方的景觀,比如巴黎鐵塔、自由女神等,從這點延伸下去,地景往往也具有能夠將地方與地方精神連結在一起的,所以我們常在電影或電視的一開頭,會看到鏡頭切在東京塔或是澀谷的十字路口,然後鏡頭轉向主角們的故事,這就是在標示故事發生在這個地方,換言之,接下來的故事,也就與東京這個地點連結上了關係。

換言之,漫畫裡出現的風景地景,也或將故事裡的人物、感情,與地方連結在一起。1950-60年代,台灣最盛行的是武俠漫畫,目前以中崙圖書館裡所藏的漫畫來看,大約佔了將近一半。裡面常出現的地名除了中國地名之外,就是「斷腸崖」、「情人谷」之類的架空地名,這樣的地名或中國地名,連結上的當然不是台灣。

另外一類就是現代類的漫畫,這類的漫畫常常不會提到地名,裡面會出現現代文明產物,像汽車、電話(如上面高大全所引用的牛哥的圖),但這是所有現代化國家都會出現的事物,無法直接連結到台灣。

再來就是由日本漫畫塗改成為一頁三格式的漫畫,這類漫畫也是很少有地名,名字也都改成中國式姓名,請注意,中式姓名與台式姓名是很難分的,最多就是台式小名常用「阿牛」「阿玲」,中式是「小牛」「小玲」,當時的漫畫以後者居多。

以上是1950至60年代漫畫的母群體。請注意,我們在討論一個時期的漫畫的樣態時,不能以少數幾部作品作為代表當時整體台灣漫畫的樣貌,所以,沒錯,劉興欽是少數在當時以台灣為背景,畫出了遊台灣、遊台北、甚至讓小聰明、機器人在台灣生活中發生各種趣事的漫畫家,但他只是一位漫畫家,確實他的作品具有代表性,但他不能「代表當時台灣整體漫畫的樣貌」。

這是統計學的基本概念。

換個比較簡單的說法,愛因斯坦是20世紀初的代表人物,絕無人可以質疑。但是,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愛因斯坦就是20世紀初人們的樣貌。

所以,我在前面的po文中說,台灣長久以來(1945-1990)沒有台灣,指的是台灣必須被包裹著梁啟超以來所建立的「中華文化道統」的外衣,才能出現。或是以與沒有任何重要性的佈景的方式掠過。

記得《小叮噹》有一回,大雄穿越回古代,日本的將軍整個被重畫成中國武將,一般人被重畫成中國書生,日本元素全被塗抹,但沒有被塗成也算是漢服的日治時期,而是沒有時代性的「右袵」服。這就是中國元素壓抑台灣元素的實例。這樣的例子其實很多。但相信留言的人都很會找圖,不需要我多言。

1980年代的台灣漫畫,在《歡樂》和《星期》中,台灣地景仍然是浮光掠影,像廖文彬改編自黃春明小說的〈兩個油漆匠〉(《歡樂》試刊1-3號,1985)、〈魚〉(《歡樂》19-20期,1986),裡面出現了可辨識的臺北與臺灣農村的景色,並將台灣小人物的生活方式、心理,描繪得入木三分,這是我覺得的台灣地景。只可惜這二部作品,留言中都沒有人提起,大家好像 都只知道劉興欽。陳弘耀於1989年起在《星期》連載的〈一刀傳〉,背景放在臺北與明代萬曆年間的華山,畫中可以看到臺北市的名稱與街景、鐵門、電梯公寓的樣式,只可惜後來故事線穿越到了明朝,台灣的風景變成了武俠故事,但我是真的很愛《一刀傳》。之後1990年,孫家裕在《星期》第46期發表的短篇漫畫〈夢鄉〉裡,出現了「臺西站」、臺鐵火車及其經過的地名。只是,這些作品雖然以現代臺灣的地點為背景,但大都是短篇,數量極少且零散出現,無法為「臺灣」貯槽添增符號意義與體系架構。同時,上述作品也都不是關於臺灣的歷史敘事。真正述及臺灣過去的歷史敘事漫畫,是1990年邱若龍創作的漫畫〈霧社事件〉。但這二部作品,留言中也沒有人提到。

1990年代後的台灣漫畫,慢慢開始出現了以台灣現代生活為背景的故事,台灣的人,終於可以活在漫畫裡,這就是我所說的台灣價值。《young guns》、《男樣》、《靈touch》、《搖滾逛潮》等,都是在以現代台灣作背景,地景逐漸開始在台漫出現了。

但如前文所述,如果只是現代文明的背景,很難讓人連想到台灣,而可能只是一個架空的故事,90年代的漫畫角色,許多仍穿著日式制服,走在現代化的街道上,沒有特別的地景,只有姓名是中式姓名,這是一個從架空轉變向現實地景的轉折時期。也是「台灣」逐漸累積文化資本的過程。

一直到2000年代中,台灣地景才慢慢成為一個重要的故事元素,日治時期、大航海時代等,都能被辨識出來。同時,現在的西門町、大稻埕、台南小吃街、台大等,都可以作為故事發生的地點,而不只是像〈夢鄉〉裡的「臺西站」,只是一幌而過的風景。

這是我所說的,台灣地景。

但當然,並不是說台漫故事一定要發生在台灣地景中,才叫台漫。在台灣的真實社會中成長、創作的故事,都是台漫。

所以,1950到今天,所有台灣漫畫家所創作的漫畫,也都是台灣漫畫。只是,在戒嚴體制之下,台漫中充滿著對自己並不生活著的地方的想像的故事,從那些文本中反映出的重層的虛實交錯,其實是很好的研究題材,也提供了我撰寫1960年代歷史認識的論文時的資料。

原文出處 李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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