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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史

梁良:【追憶我和黃仁先生一起走過的那些歲月】


原文出處 梁良老師 (經作者同意編輯刊登)

我與電影的緣起:兩位貴人現身

我是在1977年從香港到臺北來定居的,這個時間距離我在國立藝專畢業回到香港已經有4年了。1973年我畢業返香港之後,不久便經朋友介紹進電影圈拍戲,同時開始了我的影評人生涯。在做了2部電影的場記和2部電影的副導演之後,我轉到麗的電視〈亞洲電視的前身〉做了1年的簽約編劇,還間中當臨時演員。

編劇組解散後,有一個機會以外包方式跟亞洲電視承接了一個全外景戲劇節目《台灣風情畫》,說好先拍第一季13集。於是一夥人興沖沖到台灣拍戲去,我擔任第一集的導演。

當時,我們的小型劇組得到祈和熙老師〈註1〉和他的「南強電影公司」在器材上和製作上的大力幫忙,順利拍完了第一集。不料回港交貨的時候,麗的電視節目部正進行大換班,原來打算做一季的《台灣風情畫》決定取消不做了。

這個時候我得面臨選擇:繼續留下來在台灣發展?還是回到香港去?祈老師知道我的情况後,讓我進他的南強公司當導演,負責拍一些簡報片和紀錄短片,我記得有拍過鹽田和郵差等題材,還在鹽田的外景和祈老師留下了一張合照。

祈和熙老師顯然是我在台灣遇到的第一個貴人,可惜我和這位個性溫厚的謙謙長者緣分太淺,大概半年之後,祈老師就在公司附近不幸遭遇車禍去世了。不久,我也就離開了南強,開始寫稿維生。此時,我很幸運遇到了在台灣的第二位貴人,就是一直提拔和照顧了我幾十年的黃仁先生。

〈註〉有關祈和熙老師的外一章

祈和熙是在國立藝專影劇科技術組,教我們電影攝影的兼任老師,他當時應該是台灣最優秀的紀錄片攝影師,自第1屆(1962)金馬獎開始,十年內4度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攝影獎,和一座最佳紀錄片策劃獎。

祈老師偶然也應邀為劇情片掌鏡,例如:1965年李翰祥為台製廠執導的古裝片彩色大製作《西施》,但是讓他的電影攝影藝術名揚四海的代表作,卻是唐書璇導演的黑白古裝文藝片《董夫人》。此片是唐書璇在美國南加州大學畢業後,於1966年回港著力籌拍的首部劇情長片,她聲言要拍成一部「以中國的經驗、歷史與傳統為根源的中國電影」。這一部獨立製片跟當時正在崛起的香港電影工業和主流製作大異其趣,從海外請來不少名家參與。

例如:專門邀來負責廠景攝影的是印度電影大師薩耶哲.雷的長期合作夥伴Subrata Mitra,負責拍攝台灣16天外景的攝影師,是多屆金馬獎得主祁和熙;女主角則從美國請來當時為美國電視演員的盧燕…等等。《董夫人》的藝術成就,每個在大銀幕上欣賞過本片的觀眾都心裡有數,不必細表,但祁和熙和Subrata Mitra搭配得天衣無縫的精彩攝影居功厥偉。因此,《董夫人》雖然至今未在台灣正式公映過,卻在1971年的第9屆金馬獎獲頒最富創意特別獎、最佳女主角、最佳攝影(黑白影片)和最佳美術設計獎。

因為有了《董夫人》的合作淵源,唐書璇在1972年來台灣拍攝她的第二部作品《再見中國》時,便自然以祈老師的「南強電影公司」為劇組的集合據點,演員之中也用了很多的藝專校友,男主角之一的:曾紀律,正是我們當時的助教,而政大的:卓伯棠,任副導演。我還記得我們這些技術組學生,有時候來祈老師的公司上課,還會看到一些演員和工作人員。可惜這部正面反映文革期間大陸青年逃亡海外的電影傑作,也是始終沒有在台灣上映。

黃仁先生的知遇之恩

我原來並不認識黃仁先生,是因為我投稿到他主辦的「今日電影雜誌」才認識的,不過我們很快就建立了私交,走的越來越近。1978年我在臺北結婚,只擺了兩桌,就邀請了黃仁先生來參加我的婚宴〈在照片中跟黃先生聊天的人是在藝專教我們戲劇的李樹良老師〉。

我和黃仁先生的年齡相差了27歲,算是他的子侄輩,而且雙方的「江湖地位」也相差很多,那為什麼我們會那麼容易走到一起呢?黃先生在性格上的寬容大度,沒有架子,樂於提拔新人,那當然是一個主要的原因。另外,我覺得我們倆對電影的看法跟做法也相當近似,重視行動多於空談,可以說是「志趣相投」,所以一起談論電影時自然容易取得共識。

基於一份對電影的熱愛,以及對當年臺灣在戒嚴年代的電影資料嚴重不足和缺乏整理也深不以為然,大家合作去做一些對電影發展有幫助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黃仁先生在1950年代主編聯合報的新藝版時,已引進大量電影文化新思潮,例如:法國電影新浪潮,就有連續多日的連載介紹,又培養了不少年輕影評人。

1964年他與同好籌組中國影評人協會,1968年間又在片商張雨田的資金贊助下成立「中國電影文學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六、七本電影專著。其中黃仁編著的『中外名導演集上下冊』,兩冊加起來雖然只有薄薄的三、四百頁,合共介紹了一、兩百位中國和外國的名導演,但已經是當年罕見的大手筆,是中文電影工具書的開荒之作。那時候我還在香港唸中學,已經透過中國學生週報的電影版看過相關介紹。到藝專唸書後,更買下這兩冊書經常使用著。

我離開了「南強電影公司」後,生計頗成問題,唯有勤奮寫稿。此時,黃仁先生在晚上任職聯合報編輯之外,白天又去主編民族晚報的影劇版,精力十分充沛。也許黃先生瞭解到,像我這樣一個沒有背景的香港青年,要在台灣社會立足很不容易,所以大膽地提拔我,讓我在民族晚報開始寫影評專欄,一個星期可以有幾天見報,這對我的生計故然大有幫助,也逐漸建立起我在臺灣影評圈的知名度。

尤其令我感念的是,有一次我的影評文章不曉得開罪了誰?竟被報社下令「封殺」,不准再刊登「梁良」的文章。這個主要的收入沒有了,我該怎麼辦?也許黃仁先生認為我的文章沒有錯,竟然在他的職權範圍內,既依報社的規定停止了「梁良」的稿子,同時讓我本人使用別的筆名,繼續在他的影劇版上投稿發表文章。

於是有一段時間「梁良」在民族晚報失蹤了,冒出了一位「賈明」〈假名〉先生取代,繼續在那裡寫了一陣子。我後來還有用「賈明」的筆名,在外面發表別的文章,但這段時間並不太長。如今說起這段「秘辛」,我還是非常感謝黃先生勇於維護晚輩的有膽識,和有擔當的作為,這並不是很多人願意做和能夠做到的。

關於民族晚報,還有另外一個回憶值得一提。那時候報社的編輯部在二樓,而出納部是在四樓,每次我太太來報社領取稿費,黃先生就帶她走內部樓梯上兩層樓領錢。別看黃先生當時已是五十多歲的「小老頭」,但步履十分敏捷,咚咚咚咚一下就爬上去四樓了,而年輕的小女子在後面硬是跟不上。這段往事我太太至今提起來還是津津樂道,景象如在眼前。黃先生在九十多歲中風前,仍能在他仁愛路的四樓公寓每天爬上爬下,大概也是當年「練功有成」吧!

黃仁先生與我的出版事業

我在臺灣出版的第一本書是1980年『國際巨星101』,是用本名梁海強編著的。嚴格說來這只是一本明星畫冊,我做的事只是為每一位明星寫一點中文簡介,這種書在當年能夠出版,是因為臺灣那時候還沒有「著作權」的觀念,而且進口外國書報雜誌也相當困難,誰能夠拿到國外的原始資料,誰就可以利用那些資料加工變成為自己的東西,文字的話就加以翻譯改寫,圖片呢就是直接翻印了。這種行為在當年人人為之,很少人會引以為恥,更不知道在多年後這個會變成一種犯罪,叫侵害「智慧財產權」。

黃仁先生有一位好朋友叫吳景新,他懂日文,而且經常可以買到一些日本出版的電影雜誌,如:專門介紹歐美電影的『Screen』和『Roadshow』。那時候日本的上映歐美新片的時間,要比臺灣領先很多,電影資訊也比臺灣豐富很多,兩份電影雜誌,每期都會刊登很多歐美明星照片和新片介绍,間中有一些電影專論,或是好萊塢電影的劇本翻譯…等等。

可以說是臺灣電影雜誌界,包括「今日電影」和「世界電影」等最喜歡使用的「電影資料庫」。黃仁和吳景新根據日文翻譯的『洛基』電影劇本就曾經在今日電影雜誌上刊登。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有人認為出版一本歐美巨星的畫冊,會是一個生意經,會有西片的影迷加以購存。在黃仁先生的介紹之下,找了我來撰寫相關的明星介紹。我從吳景新先生那裡,拿到大批從日本電影雜誌剪下的,當時在臺灣走紅的歐美明星全頁彩照和黑白照片,逐一加以篩選,挑出最後的101位巨星,加上每個人的生平簡介和作品年表,完成了掛上我名字的第一本書。

2002年我為「世界電影雜誌社」出版的『世界電影影星名鑑WHO’S WHO』擔任責任主編,其實做的是類似的工作,只不過這次格局規模大多了,也嚴謹多了。對我個人而言,做出幾本奠基性質的「電影工具書」可以說是我早期著力很深的一個工作目標,而其中堪稱最重要的代表作,應該就是1982年『中國電影電視名人錄』,和1984年出版的『中華民國電影影片上映總目〈民國三十八年至七十一年〉』及『歐美電影指南1000部』。這三本書都跟黃仁先生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共同出版『中國電影電視名人錄』的創舉

黃仁先生和我都不是學者型的影評人,我們不會在文章中滿口電影理論,也不習慣賣弄只有自己人能看得懂的專業術語,而喜歡用一般人都看得懂的文字,說出自己對電影的真實看法和真正感受。相對來說,我們都算是實務派,尤其重視電影歷史資料的收集和整理,老是做吃力不討好的「電影學術工作」。

因此,我們在40年前一起編纂『中國電影電視名人錄』,彷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對於像『中國電影電視名人錄』這樣一本厚達700多頁、內容涵蓋了中港台影視界達2000人的大部頭工具書,本來不是像今日電影雜誌社,這樣一個勢單力薄的民間出版社,所能夠承擔得起的大工程。

然而,當那些擁有資源的政府單位和學校研究機構…等,大人、先生,都不願採取行動的時候,就只有依賴我們這些對國片有熱情、使命感的「傻子」自不量力地往前衝,去做這些「以一人敵一國」的傻事。這本書從籌備到出版歷時兩年,實際的編輯工作也進行了8個月。

主編者掛名6人:黃仁、梁海強、戴獨行、徐桂峰、孟莉萍、李南棣,具體由前4人分工,各自負責撰寫:上海時代和臺港的國語片;香港電視界和粵語片;臺語片;和臺灣電視界的相關名人,最後再一起審核條目內容,加以補充訂正。當年,個人電腦在臺灣還沒出現,互聯網要到十多年後才誕生。我們影視界的人物資料十分缺乏,而且收集不易,主要依賴幾位主編貢獻出個人的收藏品共襄盛舉。

我還記得,曾親手剪壞了不少孤本的原版圖書和雜誌,以取得相關名人的一張配圖,這種「愚行」我如今是不會再做了。這個花了大功夫編輯出版的冷門工具書,在1982年7月1日出版時採用了「半精裝、高定價」的行銷策略,以定價新台幣1,000元〈港幣150元〉發售,這個在當年是一般買書人付不起的高價。

但社方自有他們盤算的生意經:以書中收錄的名人為主要銷售對像,這些名人光是衝著自己被介紹的部分,就會亳不手軟購書收藏,只要2000人中能賣出個三、四成,收回成本應是不成問題的。事後證明,堪稱中文出版界創舉的『中國電影電視名人錄』雖受到相當重視,這些年也造福了海內外不少寫文章、做國片研究的人,為他們節省了很多收集基礎資料的力氣,但本書的真正銷量,我至今也不清楚,始終未問過黃仁先生,希望他沒有因此賠太多錢。

耗盡心力與成本的『中華民國電影影片上映總目』

1977年,由香港市政局舉辦的第一屆香港國際電影節正式創立,因屬於試辦性質,只選映了37部電影,但觀眾人次約有16,000,平均每部電影有400多人欣賞,反應相當熱烈。由於首屆電影節大獲成功,第二屆起便規模擴大,並首次設立「香港電影回顧專題」,開始每年出版由電影學者和影評人撰稿的特刊,自此建立了香港的本土電影研究優秀傳統。

一水之隔的臺灣對此當然十分羡慕,很多電影學者和影評人都在大聲疾呼,呼籲臺灣也應該有自己的電影圖書館和國際電影節,『影響』的王曉祥和『今日電影』的黃仁,是聲量最大的一批影評人。1978年,行政院新聞局與民間共同集資成立「中華民國電影事業發展基金會附設電影圖書館」。同年4月,電圖的第一任館長徐立功先生走馬上任。

徐館長上任後的第一大任務,便是應各方要求,於1980年推出「台北金馬國際觀摩展」,首次將過去只能透過文字認識的楚浮、柏格曼、亞倫雷奈等歐洲電影大師的作品在大銀幕介紹給台灣觀眾,又可以讓大家不受當時的電影配額限制看到一些歐美新片,這對影迷的刺激實在太大了。

於是在國際觀摩展的入場券開始發售的當天深夜,就已經有很多影迷在青島東路電影圖書館樓下開始排隊,長長的人龍繞了一圈又一圈,簡直嚇壞人,不曉得如今還有多少人記得當年那個漏夜排隊買票的盛況?

對我而言,看到「台北金馬國際觀摩展」成功舉辦當然高興,但它初時只重視國際影片的引介,而沒有利用影展的預算和人力物力,像香港那樣同時進行「本土電影回顧專題」的研究和出版,趁機為荒蕪的台灣電影學術環境,做一些奠基的工作,那還是令人引以為憾的。

我記得在第二屆香港國際影展出版的特刊中,看到香港電影史家余慕雲編寫的「香港早期電影上片目錄」,感到相當興奮,這是研究香港電影必備的工具書,臺灣能夠有一本類似的上片總目嗎?於是我自己寫了計畫書,毛遂自薦到電影圖書館找徐立功館長,洽談這個出版計畫,最終,他答應在並不充裕的出版預算中,撥出十萬元新臺幣稿費讓我獨力去承擔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在個人電腦等高科技還沒出現的年代,用人力花死功夫抄寫報紙上刊登的電影上片廣告,是我知道編著這一本大書的基礎法門。為了不用每天跑公立圖書館去抄報紙,能夠在家裡工作,正懷著大女兒的太太,也可以抽空幫忙抄寫部分,可以節省不少時間,便一咬牙從預支的稿費中,拿出快一半的大筆錢,購進了整套100巨冊的「聯合報縮印本」。

這還是透過黃仁先生,用聯合報員工的折扣價,才有能力把書買下,否則花原價80,000元買了縮印本,我那兩年就是完全做白工了。當然,報紙廣告能夠刊登的影片演職員資料相當有限,而且香港電影來臺經常改變片名上映,為了補充資料和核對正確片名,我趁回香港探親的時候,登門拜訪余慕雲先生,去他家裡翻閱『電影小說』之類的港版電影雜誌,經多方努力後總算把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完成。

如今回頭看『中華民國電影影片上映總目〈民國三十八年至七十一年〉』這套書,其實內心有點寬慰,要不是當時年輕,不會去計較時間和精力付出的成本,是否只能拿到那樣的代價,像這種費時費力的大部頭工具書,是不可能由一個人去完成的。我想,黃仁先生在做『歐美電影名導演集』和『台灣電影百年史話』(王唯合著)這種大書的時候,應該也是抱著「不計成本」的奉獻精神吧?

對國片研究者來說,這本『影片上映總目』的確很好用,我自己收藏那一套就經常在用,還有朋友誇張的跟我說過:「我那套書幾乎都翻爛了。」比較遺憾的是,這本書的資料只收錄到1982年,想找尋最近30幾年的臺灣上片資料,不曉得從何入手?1993年焦雄屏擔任「中華民國電影年」執行長的時候,曾經和我談過出版影片上映總目更新版的事情,還煞有介事的找了一些助手從新聞局的送審資料中抄錄那十多年上映新片的基本信息,由我按照原書規格統一編輯訂正,可惜這個計畫後來不知什麼緣故不了了之。

時至今日,大家都習慣上網查找資料,紙本的工具書好像越來越不重要了,但事實上真的是這樣嗎?

黃仁先生的扛鼎之作《歐美電影名導演集》

黃仁先生出版的第一本電影書,是1968年《中外名導演集》上册,評介歐美名導演130人,詳列作品年表、生平事蹟及作品風格評介。翌年出版《中外名導演集》下册,内容包括歐美電影導演續篇、亞洲篇(中、韓、日為主) 及坎城影展、威尼斯影展、奧斯卡金像獎和亞洲影展的歷屆得獎名單。

此後,他曾經兩度將此書内容增訂改寫,1979年在聯經出版七百多頁巨册《世界電影名導演集》,很博好評。1995年再在聯經出版厚逾千頁的《歐美電影名導演集》上下册,可見他對這個題目用情之深、用力之勤,在臺灣無人能出其右。

迄今為止,這一套名導演集還是中文電影書之中的扛鼎之作,我有機會參與此書,在片名翻譯…等方面,給黃先生一些諮詢協助,也深感榮幸。剛才看完黃仁先生在《歐美電影名導演集》書中的「自序」,仍然為之動容。所以特別把它掃描整理,貼在這裡給大家看看,讓大家體會一下黃仁前輩當年為電影文化工作默默所做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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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黃仁先生《歐美電影名導演集》自序

四十年前,台灣電影文化,是眞正沙漠,大陸出版的電影書被禁,台灣又沒有人寫,也沒有書店肯出版。民國四十四、五年,我主編《聯合報》新藝期間,深感到要提高電影的製作水準和欣賞,必要促進電影書籍出版,特闢「紙上電影圖書館」的邊欄,請《聯合報》同事馬全忠兄,連續四、五天、介紹外國出版的電影書目。到民國五十四年起文星書店陸續出版了幾本電影書,可惜該書店不久關門。

民國五十七年,我以替某片商捉刀,寫電影事業論為條件,促成他投資出版電影叢書,並聯合鄭炳森(老沙)、黃宣威(哈公)、饒曉明(魯稚子)及劉藝諸好友,各人寫一本電影書,不拿版權費,將版權費做爲股金,合組成中國電影文學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向經濟部登記。蒙皇冠出版社平鑫濤兄協助代爲編印,並設計封面,六本書同時出版,是台灣出版史上空前盛舉。港台報紙紛紛推荐,很得各方好評,大家雖無版權費收入,也很安慰。這批電影叢書中,有一本是我寫的《中外名導演集》上册,評介歐美名導演一百三十人,詳列作品年表、生平事蹟及作品風格評介。

民國五十八年,中國電影文學出版社再出版第二批叢書,只有三本,其中一本,是《中外名導演集》下册,内容包括歐美電影導演續篇、亞洲篇(中、韓、日為主) 及坎城影展、威尼斯影展、奧斯卡金像獎和亞洲影展的歷屆得獎名單。上下兩册,送内政部審核,獲得著作權證書,台内著12270號。

由於這兩批書,只我著《中外名導演集》上册和魯稚子著《現代電影藝術》兩書銷售一空,其餘七本都有大批退書,收入所得只夠付印刷費和廣告費,大家白忙一場,也無暇再寫新書,中國電影文學出版社便無形解體。

民國六十八年,蒙聯經公司劉國瑞兄和唐達聰兄的支持,將《中外名導演集》上下册的歐美導演部分,合起來,擴大範圍,重編重寫,將各名家未在台灣上映過的影片片名也列入,同時增加三倍名導演,書名改為《世界電影名導演集》,七百多頁巨册,出版後很博好評,不少遠自美國學人託人在台灣購買該書,其中王菲林、陶德辰、但漢章都來函讚揚,並義務代爲校正。尤其導演但漢章又撰文推荐,使我深感愧疚。還有越南電影資料館購得該書,也很重視,代爲校正。都希望快出續版或新版。

但是,西片的中文譯名是大問題、幾千字談不完,這裡只能簡略地提到。 1949年前,有滬譯和粵譯不同,台灣是跟隨滬譯,海外華僑的華文報刊是港譯。1949年之後,是港譯和台譯不同,台灣片商往往將香港的甲片譯名,用到台灣乙片身上,例如<血肉長城>、 <浮生若夢>、<自君別後>之類的片名,很多影片的情節都類似,都可套用。

眞正内行影痴只好先記原名,外國片的原名,也常有多種,歐洲片到美國上映常要改換英文片名,有時也會與原來的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的意義不同。歐美片在開拍時和上映時的片名也會更換,少數片的導演也會中途更換。我從中、日文收集到的資料,和英文資料對照,常有差異,必須追蹤,有時仍難免發生張冠李戴的錯誤 。

有些外國導演的出生年月,常有幾種不同版本,尤其作品年份的差異最多,有的是根據首映期,有的是根據開拍期。照理美國導演協會出版的《美國導演年鑑》,作品年份最可靠,也有少數出入,原因是該書排印時影片尚未上映,片名已列入,如果影片完成時間再拉長,檔期延後,年份便有差異。尤其非主流的獨立製片的出品年份,最易發生問題,也無法做定論。因此遇到這類問題不必追究,也無妨研究電影。

照外國導演名鑑、名錄、專集,是四年要再版一次,或出新版,至遲五年,因每年都有新人出頭,老人退休或死亡,也有許多傑出新作品問世,做爲研究電影的工具書,如不更新,就難以滿足讀者的需要。《世界電影名導演集》從民國六十八年初版,到現在民國八十四年,已相隔了十六年,實在有負讀者的期待,幸蒙聯經公司同意出版新書和增加亞洲篇。

但校對原稿極爲費時費事,在校對期,時有傑出新人出現和大師級名人逝世以及有代表性新作問世。爲求完美,都盡量設法加進去,如此一來,又耽誤了校對時間,就這樣又拖延了三年。好在大陸、香港、台灣,同類工具書籍只此一本,仍有其出版的必要性。也可見這電影工具書籍的出版實在亟待加強。

十年前,國家電影資料館邀請一批留美學人合電影詞典,十年未完成,更值得警惕與反省。外國出版這書,都是十幾人至二十幾人聯合執筆,本書只我一人執筆,幸蒙好友梁海強的諮詢之助,此書得以順利完成,盼望讀者能不吝指正。

黃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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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電影指南書小史

黃仁先生的《中外名導演集》是第一本以「電影人」為主題的中文電影工具書,而我的《歐美電影指南1000部》則是第一本以「電影片」為主題的中文電影專著,同樣有一點里程碑的價值。

還在電視「老三台」的時代,很多臺灣觀眾其實是透過在家看「電視長片」來觀賞電影的,三家電視臺會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安排時段播映中外老片,甚至會有一些尚未在臺灣院線上演過的歐美電影。因此,不少報刊循眾要求開闢專欄,以簡單扼要的文字來評介那些影片,讓觀眾以此為參考決定要不要花時間來看這些電影,也算是服務讀者的一種方式。

這種「電影指南」性質的影評寫作,在1970年代後期開始出現,到1980年代蓬勃發展,新片錄影帶在80年代中出現之後更是蔚為風潮。那時候,「今日電影雜誌」因國片票房不佳,電影廣告很難找,反正更收不到錢,令身為發行人且親自拉廣告的黃仁先生十分頭痛,於是他打算將雜誌向錄影帶資訊指南的方向轉型,找了我當主編,規劃出全新的雜誌形和內容,可惜為時已晚,雜誌出了沒幾期也就因為無力支撐而結束了。

回到「電影指南」寫作,黃仁先生在民生報就有「長片短評」專欄,而我在民族晚報寫影評專欄時也固定寫「螢幕長片評介」,後來更在「今日電影雜誌」有計劃的連載「電影電視指南」的系列,當我累積的影片數量夠多了,也就順其自然的在1985年1月以今日電影叢書的名義出版了《歐美電影指南1000部》,這本書的規模在當年來說還真是一個創舉。記得我在1988年首次到廣州參加一個學術討論會,把這本書拿出來給大陸的同行看看,他們都眼睛一亮,不太相信臺灣可以出版這樣規模的一本中文電影指南書。

事隔17年後,臺灣的遠流出版社以相當大的人力物力,由電影學者廖金鳳領軍組成6人編寫小組聯合撰寫,歷時4年,於2002年出版了《電影指南》上下兩巨冊,規模自然比《歐美電影指南1000部》大得多,製作也更精良了。然而才過了兩年,有「大陸首席影評人」之譽的周黎明和我,就聯手推出了《西片碟中碟》〈英语片〉、《西片碟中碟》〈非英语片〉、《華語片碟中碟》系列三巨冊,網羅了八千部以上較優秀的中外電影及影碟一一加以評介。

於2004年至2006年由大陸的花城出版社出版,是迄今為止兩岸三地收片規模最大、規格也最完整的一套電影指南書。我們本來還打算出一本《亞洲片碟中碟》,把亞洲的優秀電影也一網打盡,如此一來等於是把全球電影做出一套可信賴的中文電影指南套書,讓華語讀者有所依靠。可惜這個雄心壯志的計劃,因為我和他都抽不出時間動手做而流產了。

事實上,短短幾十字頂多百來字的「電影指南」〈filmguide〉寫起來一點都不簡單,他要求影評人用最濃縮的文字把電影最精華的特色講出來,這個需要歸納概括的功力和相當好的文字技巧,並非人人都能做得到。就好像做編劇的,要他寫幾千字的故事大綱不成問題,但是要求他用幾十個字寫出「故事前提」〈logline〉,就硬是無從入手的道理一樣。以中國時報的「一部電影大家看」專欄為楷模的新片電影指南寫作,在1980年代至90年代初的報刊蔚為風氣,當時堪稱是臺灣大眾影評的盛世,大家可以從我貼出的幾張翻拍照片體會體會。

我終於加入「中國影評人協會」

於1964年8月24日成立的「中國影評人協會」,在頗長的一段時間是臺灣唯一的影評人團體,成員包括:各報影劇版主編、影評撰稿人,國民黨文工會代表及政府官員等人士,在戒嚴年代等於替影評人的會員打上「正字標記」。影評人協會對新會員入會的資格審查甚嚴,須有相當資歷的影評寫作或相關的電影背景才能入會,新人入會申請要有兩名會員簽名推薦,還得附上作品若干,經過審核小組通過才能正式入會。我在1980年代中期已經算是小有名氣的影評人,但還是被排斥在外,心裡頗不以為然。

當時,中國影評人協會每年均在年初舉行的會員大會上即度進行「中外十大佳片」評選活動,按投票結果依次列出十大名單,並由數名會員寫出簡短的獲選理由。此活動頗受媒體重視,在報刊上有相當大的篇幅刊登評選結果,對於發行那些影片的公司來說可以收到很好的宣傳效果。

也許因為這樣,臺灣各電影公司都喜歡跟影評人協會維持良好關係,他們有一些已進口電影拷貝但不獲電檢通過而需要退關的影片,就會在退運前於試片室安排一場「特別試片」;或是雖然可以通過,但是需要大幅度刪剪才能上映的影片,就為把未刪減前的原版拷貝安排一場特别試片,邀請一些「特別嘉賓」前往觀賞。中國影評人協會的會員就常常獲得這種試片機會,也可以說是會員們的一種「特別福利」吧!

對於這種「錯過了也許就永遠看不到」的電影,真正的影迷是不願意錯過的,總要想辦法不落人後地看到。所以我當時雖然還不是中國影評人協會的會員,還是在黃仁先生等人通知試片消息後,找掩護混進去「台映試片室」看過幾回。

不過有一次正面碰上當時的協會秘書長劉藝先生〈他也是中影公司的導演、著名影評人〉在台映的大廳親自把關,我跟他認識,但不熟,他就毫不客氣的當著其他人面前叫我馬上離開,非常的鐵面無私。

在講情無效後,我也就灰頭土臉地離開了試片室,自此強忍著不再去佔這種便宜。兩年後,我在黃仁先生和曾西霸兄的推薦下,才正式加入中國影評人協會成為會員。多年以後,甚至數度成為新會員申請審核小組的成員。

1989年,我參加了中國影評人協會的代表團,前往日本出席屆東京國際影展。照片中站在中間,就是領隊劉藝秘書長,黃仁先生和景翔兄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我是新人,理當靠邊站。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到日本,真是往事只能回味。

開始兩岸三地的電影文化交流與黃仁先生大量著作湧現

1988年,我在香港電影史家余慕雲的居中邀請下,於當年夏天持香港的回鄉證首次踏足神州大地,那時候台灣剛解嚴,民眾只能回鄉探親,尚未開放大陸旅遊。我此行是香港赴廣州的中山大學,參加全國性的「中國喜劇電影研討會」(活動的正式名稱已忘記),並以「台灣影評人代表」的身份在會上發表了「淺論台灣的喜劇電影」的論文,自此開啟了本人參加兩岸三地電影活動和文化交流的大門。

同年11月,北京的「中國電影家協會」成立了「台港電影研究會」,積極推動台港電影的研究工作。自此,兩岸三地的電影互動及文化交流逐漸常態化。1989年5月,我應「廈門市電影電視藝術協會」之邀,負責在台灣組織一個「影評人代表團」,赴廈門出席該會主辦的「台灣電影電視藝術研討會」。於是我邀請了黃仁先生、我在藝專的同班同學蔡國榮、以及同樣是香港僑生的黃建業,組成了四人代表跨海赴會,這是台灣解嚴初期兩岸影視學者,首次在大陸境內正式聚會,為期四天。

黃仁先生祖籍福建,這是他自從1946年離家赴台後首次回到故鄉,高興自不待言。他特別招待了十多名家族中人,前來廈門熱鬧相聚,同遊魯迅紀念館並留下合照。此行對他來說,於公於私都大有收穫。自此,我們經常聯袂參加一些兩岸三地的電影交流活動,黃仁先生也開拓了屬於他個人的電影人脈,獨自應邀到大陸訪問或出席會議。

他最高興的,是能夠當面看到一些民國年代的大明星大導演,以前只能聞其名,如今卻有機會在他下禢的飯房間跟對方促膝長談,心中的痛快可以想見。尤其有趣的是,過去在大陸資訊隔絕時,黃仁先生曾根據他們報館資料室收集的一些「匪情資料」,在台灣的報紙上為文報導「某某大明星巳在文革期間遭批鬥而死」,結果那人竟「死而復活」出現在他眼前,親自向他澄清以訛傳訛的假消息,說來令人失笑。

也許是受了這些經歷的啟發和刺激,黃仁先生從1990年代中期開始將整影史和撰寫影人傳記作為他的寫作重心,創作熱情無比高漲,陸續出版了十多本此類著作;加上此時期對台語片文化的大力鑽研推廣,進一步建立了他「台灣電影史家」的尊崇地位。相對的,我在這段期間也有自己的工作發展,跟黃仁先生的合作就逐漸減少了。從2000年到2002年,我更有兩年多跑到大陸創立電影網站,我們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直至我在山窮水盡的情況下重返台北,黃仁先生再次扮演貴人角色大力拉了我一把,我們之間重新有了十多年共同走過的歲月可供回憶。

以下是黃仁先生在這段期間的影史著作和影人傳記列表:

1995 『龔稼農從影生涯與劇照全集』(龔稼農合著)
1997 『永遠的李翰祥:紀念專輯』
1999 『胡金銓的世界』
1999 『行者影跡:李行.電影.五十年』
2000 『何非光:圖文資料彙編選集』
2000 『台灣話劇的黃金時代』
2001 『電影阿郎!:白景瑞』
2001 『聯邦電影時代』
2001 『世紀回顧——圖說華語電影』(黃建業合編)
2002 『臺北市話劇史九十年大事紀』
2002 『袁叢美從影七十年回憶錄』
2003 『白克導演紀念文集暨遺作選輯』
2004 『台灣電影百年史話』(王唯合著)
2005 『辛奇的傳奇』
2006 『優秀台語片評論精選集』
2007 『開拓台語片的女性先驅』

《臥虎藏龍》的臥虎藏龍

1997年,中國影評人協會組了代表團赴大陸參加第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團員在出席官式活動之餘,都慶高彩烈地參加主辦單位安排的風光名勝旅遊活動,唯獨有一位團員蔡國榮,放棄這個輕鬆有趣的活動,也不明說理由,顯得神神秘秘,事隔多時我們才得知,原來他是躲在飯店房間替李安趕寫《臥虎藏龍》的電影劇本初稿,真是分秒必爭。

2000年,《臥虎藏龍》推出上映,造成世界性的轟動賣座,又在翌年獲得奧斯卡四項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最佳攝影、最佳藝術指導、最佳原創音樂獎,創下華語電影前所未見的佳績。當時已高齡76歲的黃仁先生健康情況十分良好,頭腦反應敏捷,他馬上想到可以寫一本以李安和其他揚威國際的華裔影人為主題的書,打鐵趁熱推出,說不定會有不錯的銷路。

由於編著此書需找尋不少中外資料,於是他再次找我合作。當時我還人在大陸搞網站,工作甚忙,但黃仁先生既主動開口,怎能拒絕?我們兩人透過網路商談文章内容及分工情況,我又在返台時作全書的最後校訂,結果在2001年10月便把這本兩多頁的書弄好。翌年2月,『臥虎藏龍好萊塢:李安傳奇與華裔影人精英』由亞太圖書出版社推出上市。此書的編寫雖有點急就章,但確能捉住時代脈動。

書出版的幾個月後,我在大陸創辦的「漢電影」網站因故結束了,只好打道回府。返台初期,碰到西門町豪華戲院第二代接班人蔡政宏有意革新,進行戲院空間的改造,把三樓的辦公室變身成電影教室,開辦「電影沙龍」,提供非學校系統出身的電影愛好者一個學習電影的平台。我認同這個「民間電影學院」的目標,便全身投入相關的籌備工作,一手一腳規劃了兩、三期的課程,又邀請師資,宣傳推廣,還有一些行政工作,忙得好像在正式上班。後來蔡政宏又與藝文界合作,推出「表演沙龍」,不久又將兩者合併改名成「台灣影藝學院」。

我的階段性任務完成後便退出了,為時大概一年。當時黃仁先生陸續在以出版學術書為主的「亞太」出書,跟老闆謝小姐比較熟〈謝小姐同時在經營綜合性的出版社「牧村圖書公司」〉,牧村剛好在缺編輯,黃仁先生便引荐我進去,再一次在關鍵時刻幫了我的大忙,使我重回台灣後在工作上穩定了下來。

「亞太」和「牧村」出版社

我在「亞太」和「牧村」〈一套人馬,兩個品牌〉工作了兩年多,從普通編輯升至主編,前後經手了十多本電影書,當然也有一些其他種類的書,算是為作者和讀者留下了一點小成績。以下是我覺得比較特別的幾本作品:

第一本是2004年元旦出版的《百變天后‧梅艷芳》,自香港電影雙週刊引進的完整稿子,紀念剛在2003年12月30日因癌症去世的歌影雙棲巨星。

接著我主動企劃了痴漢著《澀情片》,是國內第一本專門評介A片錄影帶的專著,它原是某影視記者為台灣某知名影音雜誌撰寫的叫座專欄,每月深入介紹一部日本或歐美的成人電影,在看錄影帶仍為娛樂主流的當年是頗有獨特見地的一本書。由於是「限制級」內容,當時還特別加上封膜才上市,也許因此影響了書的銷路。

2004年12月分别由「亞太」和「牧村」出版的兩本書都值得一提。《尋找清冥劍:從臥虎藏龍談華語電影國際化》原是台藝大學生謝彩妙的碩士論文,主题放在《臥虎藏龍》和華語電影的產銷面,她花了四年功夫作訪問和不斷重寫,做得相當用心,是所有關於《臥虎藏龍》的中文書中別有貢獻的一本。《尋找清冥劍》的書名和封面設計都採用了我的主意,小記一功。

周星馳的《功夫》於2004年聖誕檔於台灣及所有華語市場推出上映,萬眾矚目,台灣出版界也掀起了一陣出書熱潮。當陌生的年輕作者周掌宇和于欣怡在此之前的幾個月拿著他們合著的《快樂之神周星馳》到「牧村」敲門時,我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情來編輯這本「走在時代前頭」的小書。當時沒想到財雄勢大的商周出版社也在全力趕工出版由「周星馳的fan屎」著的十六開巨冊《我愛周星馳》,結果我們的《快樂之神周星馳》在12月1日上市,而他們的《我愛周星馳》是在半個月之後才面世,在出書時間上小蝦米贏了一局。

2005年2月由「牧村」出版的《我愛黃梅調》是我編輯的書中最漂亮的一本,全書圖文並茂,為華文世界在「類型電影研究」的出版方面做了一個相當不錯的示範。當時我們特別精印了幾劇照劇照明信片隨書附送,還跟發行邵氏電影DVD的公司聯合辦活動促銷,費了不少力氣。本書作者陳煒智如今已是台灣著名的影評人和國片研究專家,令人欣慰。

我引薦大陸影評人周黎明著作的《透視好萊塢:電影經營的奧妙》先在2005年7月由「亞太」出䌓體字版,其後才更名為《好萊塢啟示錄》交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簡體字版,我還應邀替他寫了序。

本書可以說是第一本由中國人以專業角度探討好萊塢電影產業的中文專著,在大陸上評價甚高,2010年還出了更新二版。至於黃仁先生,在這段時期連續三年在「亞太」出版了三本著作:《台灣影評六十年》、《辛奇的傳奇》、《台語片50週年紀念輯之一:優秀台語片評論精選集》。而我則是只應作者劉培元之邀跟他合寫了一本小書《好萊塢巨星的100句真心話》,在2005年8月由「牧村」出版。

《台灣影評六十年》出版的2004年正是黃仁先生高壽八十之年,中國影評人協會和影圈好友為他擺了壽宴祝賀。當時的老先生一點都沒有老態,心情開朗,精神奕奕,我們都由衷感到高興。

黃仁先生獲頒「金馬獎特別貢獻獎」

2008年,黃仁先生獲頒「金馬獎特別貢獻獎」,表彰他對於台灣電影研究的奉獻。他十分開心,特別做了新衣服上臺領獎,又慎而重之的跟我研究他領獎時致辭的內容。

2011年,黃仁先生將畢生典藏之書刊資料等全數捐贈給台南藝術大學,由音像學院院長井迎瑞帶領工作團隊整理歸檔,並且特別開闢「黃仁書房」供該校師生借閱。2012年畢業典禮當天,南藝大頒贈榮譽博士給黃仁先生,他邀請我們一群好友隨同前往觀禮,又參觀「黃仁書房」,大家都為老先生感到非常高興。

這一年,黃仁先生已經高齡88歲,人生來到了榮耀的最高峰,本該在此時刻放下一切雜務好好休息,一生再無遺憾。但是老先生根本就是勞碌命,閑不下來,對他一生熱愛的電影,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他去世前這十年,又陸續出版了八本書:

2010《中外電影永遠的巨星(一)》
2012《俠骨柔情--電影教父郭南宏》
2013《新台灣電影:台語電影文化的演變與創新》
2014《不只是鬼片之王:姚鳳磐編劇創作文集》〈黃仁:總策劃;胡穎杰:資料彙編〉
2014《中外電影永遠的巨星(二)》
2015《我在「聯合報」43年:資深記者黃仁見聞錄》
2015《黃仁電影之旅》
2016年5月,《中外電影永遠的巨星(三)》。

此時,黃仁先生已經92歲高齡。他哪裡來那麼好的創作精力不斷寫書?

老實說,黃仁先生在他90歲前後曾經有過一次小中風,雖然很快康復過來,但是手腳已經不像以前那麼俐落,眼睛也因為視網膜病變的關係開始有點看不太清楚,慶幸的是頭腦還非常清晰,記憶力也沒有受損。

他依然樂於出席一些朋友聚會和藝文活動、電影活動,遂雇用了一個年輕人胡穎杰當助理,一方面陪同他出席活動,照顧上下車,同時也幫忙整理資料,似乎有一點培養年輕人電影資歷的意思。

胡也曾希望借助黃仁先生的引薦進入電影中心,可惜本身不是學電影的,專業素養不足,終究未能如願。不久,他就另謀高就去了。我在胡的身上看到了黃仁先生當年提拔和照顧我的影子,他始終是那麼熱心助人,多年未變。

2012年從南藝大回來後,黃仁先生再次跟我走得很近,因為他有一個大心願想完成。原來在北藝大任教的李道明想出一本英文書《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aiwan Cinema》,邀請黃仁先生給他提供中文的資料,我猜想這是發生在黃仁先生獲金馬獎之後,至將藏書刊資料全數捐贈給南藝大之間的事。

老先生花費了少功夫,整理了好幾十萬字的台灣電影辭條交給李道明,他的英文書也在2012年11月於國外出版了。黃仁先生很想在台灣也出版一本中文的《台灣電影大辭典》,便找我商量合作。我看了他手上已做好的資料,雖然也相當豐富,但是要成為一本真正有份量的「大辭典」,其體例仍不夠完備,需要增補不少材料。茲事體大,我沒有立刻答應,只作為「有待完成」的項目放著,後來因為黃仁先生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也有別的事情在忙,這野心勃勃的大計劃也就不了了之,誠為憾事。

我是黃仁先生的秘密「私人編輯」

不過自此之後,我就成了黃仁先生的「私人編輯」。從2013的《新台灣電影:台語電影文化的演變與創新》,我就幫忙他改稿、順稿、校對,全部書稿才能送出版社付印。後面的《中外電影永遠的巨星(二)》、《我在『聯合報』43年:資深記者黃仁見聞錄》、和最後一本的《中外電影永遠的巨星(三)》亦是如此方式運作。紀念黃仁先生一生行跡的圖片書《黃仁電影之旅》,我更是從最初的選照片、到定體例、擬目錄、寫圖說,都是一手一腳完成。

因為這段時間,黃仁先生眼睛老化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報紙都只能看圖片和大標題。中間經過了一次小中風,手腳都不再靈活,尤幸記憶力衰退不多,但在這種體能狀況下仍勉力寫書,也夠難為他了。我能夠花點時間幫他完成心願,也算是報恩的一個方式吧。

黃仁先生在《黃仁電影之旅》的後記中特別寫道:「最後,特別感謝老友梁良,在我近年眼睛老化,仍能勉力出書,是他從旁提供了不少協助,使我能夠完成未了的心願,感恩。」

老先生其實心明如鏡。

在胡穎杰不再當黃仁先生的助理後,我就兼任了他的「私人秘書」,幫忙處理私人信件,寄聖誕卡賀年卡,跟海外來訪的影評人一起飲茶聊天,陪同出席電影活動及藝文團拜等等,不一而足。

黃仁先生雖已行動不便,但不服老,不喜歡呆在家裡動也不動。每個月我們總會碰面兩、三次,多約在他家附近的丹堤咖啡吃「早午餐」。他每次出來都背著那個用了多年的黑包包,裡面塞了有用沒用的一堆資料,還真不輕,但我跟他把沒用的廢紙扔了多少回,包裡總是「常滿」,因為他不再忙自己出書後,就忙著幫別人出書。

在三年前,為了替老友蔡東華〈把彩色電影引進臺灣的第一人〉爭取金馬獎特別貢獻獎的提名,黃仁先生就忙乎了半天,可是提出太晚,那一年這個獎頒給了李麗華。不久,蔡東華去世了,其親屬蔡國顯〈曾在中影任職〉要為蔡東華出一本紀念文集,做了不少訪問,也根據資料整理出一些文章,全都要本書顧問黃仁先生過目。

蔡國顯顯然也知道老先生的眼睛不好,文章都用特大號的字體列印在B3紙上,厚厚一大疊從高雄寄來給黃仁先生看,但是他還是看著很糢糊,需要我整篇念給他聽。如此來回折騰了一兩年,最後這本書也是因為一點小問題而沒有辦法印出來,可以說是黃仁先生的一個未了心願。

〈「追憶我和黃仁先生一起走過的那些歲月」系列至此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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