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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評

石明謹:歧視、抵制、恐攻和病毒──不完美的奧運,更激發人類追求美好20210726


原文出處【報導者】(本文經作者同意刊載)

2020年東京奧運在2021年夏季開幕,對於很多台灣人來說,COVID-19在全球蔓延所產生的最大影響,除了舉辦時間延遲了一年以外,恐怕就是台灣放棄在棒球項目派隊伍參賽。對於這項號稱「台灣國球」的運動來說,無疑是最大的缺憾。

然而,奧運本身就不是完美的。

雖然標榜著「絕對平等」,無差別地的接納所有運動員公平競賽的原則,在奧運的歷史上卻往往因為各種因素,無法讓所有選手得到參賽的機會,形成了一屆又一屆「殘缺的奧運」。

例如上面提到的棒球項目,恰巧就是奧運所有比賽項目之中,唯一沒有「女子選手」參加的單項運動。也許有人說奧運設有女子壘球項目,可是內行人就知道,棒球跟壘球雖然形式極為雷同,但其實是不一樣的比賽內容。

事實上,許多國家也有女子棒球聯盟,沒有將女子棒球列入比賽項目,不能不說在棒球運動中,長久以來存在的性別歧視,到了奧運賽場依舊不可避免。

直到2012倫敦奧運,各國才皆有女子運動員參賽

時間回到1896年,第一屆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在雅典舉辦,當時並沒有任何女子選手參賽,在性別平等上,奧運顯然從一開始就不是公平的。1900年奧運回到巴黎時,終於出現了奧運史上第一個女子項目冠軍──來自英國的女子網球選手夏洛特・庫珀(Charlotte Cooper),贏得了女子網球單打金牌。

雖然增加了女子運動項目,但不代表在奧運中,女子運動員的參賽權益從此得到伸張,許多國家依然禁止女性參加奧運會。

2012年8月3日,來自沙烏地阿拉伯的柔道選手沙赫卡妮(Wojdan Ali Seraj Abdulrahim Shahrkhani),參加女子78公斤級的賽事,雖然毫不意外在第一輪落敗,但她卻是沙烏地阿拉伯歷史上第一位參加奧運的女子運動員。

2012年的倫敦奧運,首度出現所有參賽國都有女子選手,「女子運動員不能參加奧運」這個從現代奧運創辦以來就有的殘缺,花了112年的時間才彌補完成。

非裔選手適用泳帽,竟以「不符合頭部自然形狀」遭禁

今年7月,國際游泳總會(FINA)宣布禁止在奧運會上使用Soul Cap公司設計製造的增大型泳帽。為了配合非裔選手常有的爆炸頭、辮子頭等髮型,這款泳帽加大了覆蓋容納空間,能夠保護頭髮,戴起也更舒適,受到許多非裔游泳選手的歡迎並大力推廣。

這款泳帽並沒有為選手帶來競技上的額外優勢,僅僅在造型上進行改進,但是卻被FINA以不符合「頭部自然形狀」為由,禁止在奧運賽場上使用,引來許多非裔運動員的抗議,認為這種由外觀來做價值判斷的決策,實質上是對非裔運動員的歧視與打壓。

非裔選手在體壇的表現出色,受到世人的肯定,但是非裔選手長期以來受到不平等的待遇,亦是不爭的事實。

1904年美國聖路易斯奧運會,由於種族隔離政策,聖路易斯奧運禁止非裔美國人與白人一同觀賽,主辦單位設置了隔離區,如對待動物般將非裔觀眾限制在鐵絲網內。

當時許多非裔領袖主張抵制奧運,而一名來自威斯康辛的非裔田徑選手波奇(George Coleman Poage),在200公尺與400公尺跨欄項目贏得銅牌,也為日後非裔運動選手大放異彩做了一個好的開端。

1936柏林奧運的猶太運動員悲歌

種族歧視問題當然不僅止於非裔選手,1936年柏林奧運前夕,希特勒(Adolf Hitler)除了要求德國必須在奧運獎牌上贏得排名第一之外,還命令將猶太人、半猶太(有猶太血統的混血兒)、吉普賽人這三種人種,排除在德國運動選手名單外,只選了猶太裔女子擊劍選手海倫娜・梅爾(Helene Mayer)參賽做為樣板,以杜悠悠之口。

這當然同樣引來猶太領袖的群起抵制,各國都有猶太裔選手拒絕前往德國參賽,只是他們壓根沒有想到,德國對於奧運猶太運動員的排擠,只是未來種族大屠殺的小小開端而已。

梅爾是一名居住在美國教授德語的德裔猶太人,她為一圓奧運夢想,接受德國的種種條件,獲得了一席參賽機會,最後得到銀牌,站到頒獎台上時,還必須做出向元首效忠的納粹手勢。

諷刺的是,在她身旁的金牌得主伊洛娜・埃萊克(Ilona Elek)跟銅牌得主愛倫・派斯(Ellen Preis),分別是來自匈牙利與奧地利的猶太裔選手,而她們之所以參賽的理由,正是為了表達對德國「雅利安人至上主義」的挑戰。

在柏林奧運對希特勒發起挑戰的,還有傑西・歐文斯(Jesse Owens)這名運動史上最偉大的非裔田徑選手。在非裔團體號召抵制柏林奧運的情況下,歐文斯在男子100公尺、200公尺、跳遠、400公尺接力拿下4面金牌,這也成為後來所有田徑短跑選手挑戰的目標。

1960年代,體壇揮之不去的種族問題愈演愈烈

1962年南非政府宣布,國家代表隊所有項目一律不准有黑人選手,雖然過去南非的各項運動,一直都沒有黑人選手參與,而南非政府一向是用因為沒有黑人選手符合資格來搪塞。

但對於大家心知肚明的種族隔離政策,南非政府如此完全不避諱地公開主張,對全世界投下震撼彈,也讓國際奧會決定禁止南非參加奧運。1964年東京奧運,南非被排除在外,開啟了長達28年與世界體壇隔絕的日子。

1968年墨西哥奧運,是非裔運動員抵制奧運會的高峰,這一年奧運前夕,發生了兩件大事。

在主辦國墨西哥,當地發生了大規模的學生運動,政府槍殺了200多名參與示威的學生,在各界抗議聲浪及動蕩不安的政局中,這屆奧運差點面臨取消的命運。

而當年的4月,美國知名非裔人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遭到暗殺,全美掀起一波又一波反種族隔離政策的遊行,大多數的非裔運動員也拒絕代表國家參加奧運,奧運再度因為種族問題產生參賽者殘缺不全的命運。

美國兩名非裔田徑選手湯米・史密斯(Tommie Smith )與約翰・卡洛(John Carlos),在奪牌時低頭舉手、抗議世界各國種族政策的畫面,也成了運動史上撼動人心的經典。

1976蒙特婁奧運,台灣也因「名稱問題」成為抵制的一員

1976年蒙特婁奧運前夕,紐西蘭派遣了橄欖球隊前往被奧會禁賽的南非參加比賽,導致超過20個非洲國家群起抗議,集體退出奧運會,最後包括長期禁賽的南非在內,總共有35個會員國沒有參加這次奧運。

其中,最特別的是中華民國,因為主辦國加拿大要求中華民國必須以「台灣」名義參賽,中華民國政府拒絕接受,並退出奧運以示抗議。

事實上,1956年墨爾本奧運及1964年東京奧運,中華人民共和國也都因為中華民國在奧運使用的國名、國旗及國歌,抵制參賽。各國沒料到的是,這種大規模的「殘缺」,在之後的幾屆奧運,幾乎成了常態。

美、蘇兩強冷戰角力下的「半個世界奧運」

除了種族與性別問題讓奧運變得「不圓滿」之外,更可悲的是主張打破政治、種族、性別藩籬的奧運會,受到政治立場影響竟是最大的。

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美國總統卡特(Jimmy Carter)宣布抵制1980年莫斯科奧運,有50個國家立即響應,最終有66個國家沒有出席莫斯科奧運,參加的國家只有80個。

許多國家雖然參加了莫斯科奧運,但是在開幕進場時,不派選手參加,只派一名掌旗官,而且不懸掛國旗,只掛奧會會旗表達沉默的抗議,這也讓莫斯科奧運成了最慘淡的一屆。

雖然各國都打著人權與和平的口號抵制莫斯科奧運,但全世界的人都心知肚明,大家只是美、蘇兩強冷戰角力的棋子而已。

4年後的1984年洛杉磯奧運,蘇聯率領東歐的盟國,以及其他地區的共產國家,總共18個國家聯合抵制,奧運成了一種報復與反報復的手段。

1988年再度發生朝鮮(北韓)跟盟國抵制漢城奧運的事件。

連續4屆奧運會,都發生了大規模的聯手抵制,也讓「讓運動普及於全人類」的奧運會,徹底崩壞。

為何職業運動員曾被「世界運動的殿堂」拒於門外?

奧運的「不完整」,還來自於另一個長期爭辯的議題,那就是「職業」與「業餘」。奧運的初始概念,是排除運動中的不平等,這包括了資源的不平等,所以一開始奧運是採取募款的方式來籌措經費。但是後來就如大家所見,奧運的規模已經不是一個運動會的概念,成為各國揮霍巨資展示國力的舞台。

弱小的國家真的有機會成為奧運的主辦國嗎?

財力不足的國家可能在獎牌榜上名列前茅嗎?顯然不行。

錢,變成了奧運的主體。

奧運只允許業餘運動員參賽的初衷,是希望排除那些生活優沃的貴族,以及他們利用資源培養的選手,或是那些靠獎金或薪資過活的運動員,因為他們掌握了更多的「資源」可以參與訓練;對於強調公平的奧運會來說,這等於抹殺了那些純粹為了興趣而運動的人的機會。

但是這是建立在奧運真的只是純粹「為了宇宙和平、為了愛」的前提之下,一旦奧運變成了要爭勝負,那麼所謂的業餘球員,還真的是業餘球員嗎?

縱使不是打職業賽領薪水,受到國家的資源挹注,難道就不算「職業」嗎?

如此一來,不讓職業選手參加奧運,卻縱容這些資源比職業選手更優沃的「業餘」選手參賽,那原本講究的所謂公平,是否存在?

是不是讓所有的運動員,都能夠參加,這樣才是真正公平?

真正的現實是,業餘與職業之間的差距,並不由這個頭銜來決定。

而且奧運一直存在著奇怪的例外,擊劍項目從奧運開辦以來,就跟其他運動不同,允許職業選手參賽,至今仍不明白當時為何有這個特例。

於是1988年國際奧會修改了章程,允許職業選手參加奧運會,該年首度開放網球選手參賽;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除了拳擊及摔角之外,開放所有的項目都可以有職業選手。

尤其,是美國男子籃球派出由NBA明星組成的夢幻一隊,讓世人看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也讓觀眾反思,過去沒有職業選手參加的奧運,真的是世界運動的殿堂嗎?

我們所看到的奧運,難道不是從頭到尾都是殘缺的嗎?

有趣的是,奧運開放職業選手參賽的理由,真的是因為要完成真正的公平、廣納百川讓奧運變得完整嗎?

當然不是,國際奧會看到的是各種職業運動逐漸興起,吸引大批的觀眾與商機,想要把他們拉進奧運,從中賺取更多的轉播權利金而已。

國際足總對於這樣的行為顯然有所防備,在開放職業足球員參加奧運之後,國際足總也限定參加奧運的球員必須在23歲以下,也就是還沒有完全成為職業巨星的年輕選手,以確保世界盃足球賽才是最高水準的足球賽事。

最早開放的職業網球,近年來更是出現了對參加奧運「興趣缺缺」的現象。

許多職業選手收入豐厚,參加奧運只是基於對爭取國家榮譽盡一份義務,並沒有辦法增加他們的收入,同時還增加了受傷的風險,比賽的內容與強度也不如他們平日的職業賽事。

奧運對真正頂尖職業選手的吸引力正在逐漸下滑,這包括了原本是奧運核心的田徑運動,因為時代的演變、交通的便利及轉播技術進步,現在的職業田徑大獎賽內容及水準愈來愈高,也吸引很多的觀眾,奧運可能逐漸不再是田徑選手最後對決的最高殿堂。

足球的領域更是如此,原本國際足總開放23歲以下球員參賽,已經是一種退讓,後來又增加可以有3名超齡球員。

近來由於運動科學及訓練方式的進步,頂尖球星成熟的年齡愈來愈早,國際足總甚至有傳聞要將參加奧運的年齡限制調降為21歲。倘若真是如此,那奧運男子足球的重要性會更大幅滑落,以前奧運不讓職業選手參賽,現在是職業選手逐漸不想去奧運,這恐怕又會成為未來奧運各種缺憾的戰場。

美好想像與殘酷現實的差距,是奧運的永恆追尋

回到東京奧運的現場,由於COVID-19疫情持續擴大,每個國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也有很多出色的選手,為了安全選擇放棄這次的比賽;同時東奧大部分賽事不開放觀眾進場,更別提許多全球體育愛好者準備了好幾年,最後無法親臨現場。

這次奧運欠缺的層面,可能更深更廣,但話說回來,又有那一次的奧運,不是殘缺不全的呢?

然而奧運會史上最大的缺憾,無疑是1972年的慕尼黑慘案。

當時有8名武裝分子闖進以色列選手入住的選手村,殺害2名教練及選手,並綁架了9名人質,在德國與恐怖分子談判的過程中,雙方失控駁火,導致11名以色列人質全數死亡,這屆奧運也因而被稱為「血色奧運」。

這次的殘缺,更是永遠無法彌補,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用生命去交換的。

奧運的美好雖然都是我們想像的,與現實有很大的差距,但或許正是因為它不完美,且難以實現,所以我們才會如此衷心祈禱,希望看到出賽的選手都有精彩表現,然後全人類都能和平共存──或許這才是我們真正想要彌補的殘缺,真正想看到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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